第6章 柴房栖身

天,终于不再是纯粹的铅灰色,透出一点惨淡的、灰蒙蒙的亮光。风雪小了些,却依旧冰冷刺骨。沈微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完这最后的几里路的。双腿早已麻木,只凭着胸中那口不肯断绝的、吊着安儿性命的气,机械地挪动。脚上的冻疮在麻木之后,是钻心剜骨的痛痒,每一次摩擦都让她眼前发黑。怀中的安儿,体温似乎又低了些,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游丝。

当那座记忆中熟悉的、却早已不复昔日光鲜的沈家老宅轮廓,终于在风雪弥漫的视野尽头显现时,沈微婉心头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混合着最后一丝微茫的希望涌了上来。残破的院墙,脱漆的大门,无不昭示着沈家败落后的凄凉。但这里,终究是“家”!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几乎是扑到了那扇同样斑驳的乌木大门前,抬起早已冻得红肿、失去知觉的手,用指节重重地、急促地叩击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风雪清晨里显得格外空洞、急切。

门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带着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门栓被拉开。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睡眼惺忪、颧骨高耸、嘴唇刻薄的脸。是她的嫂子钱氏。钱氏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棉袄,头发随意挽着,看到门外雪地里站着的沈微婉时,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哟!”钱氏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上下打量着沈微婉:单薄破烂、沾满泥雪的秋衣,赤着冻得青紫流脓的双脚,散乱如枯草、结满冰凌的头发,还有她怀里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青紫小脸、气息奄奄的孩子。

“这是……”钱氏脸上的惊讶迅速褪去,被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和精明取代,她甚至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只是堵在那里,像审视一件待估的破烂货物。

“大嫂……”沈微婉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长途跋涉后的虚弱和卑微的祈求,“是我…微婉…安儿…安儿病得快不行了…求…求大嫂……”她抱着孩子,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这时,另一个穿着厚实棉袍、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几分酒色之气的男人也趿拉着鞋走了过来,是她的兄长沈大。沈大看到门外的妹妹,也是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被打扰的烦躁和深深的嫌弃。

“沈微婉?”沈大粗声粗气地开口,目光扫过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在看到她怀中病弱的孩子时,那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还抱着个……”他似乎觉得“病秧子”三个字都嫌晦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钱氏立刻接过了话头,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市侩的刻薄和毫不留情的驱逐意味:“哎呦喂!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那嫁入高门享福的林家少奶奶嘛!怎么?被休了?!”她故意把“休了”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淬毒的针扎在沈微婉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