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步履维艰

风雪,不再是风景,是噬人的猛兽。

三十里路,在平日车马不过半日脚程,此刻在沈微婉脚下,却如同通往地狱的黄泉道,每一步都浸透着刺骨的冰寒和钻心的疼痛。

那双露着脚趾的破旧单鞋早已被雪水浸透,鞋底薄得像纸,每一步踩下去,冰冷的雪水便裹挟着泥沙,狠狠灌进鞋内,摩擦着早已冻得麻木的脚。脚趾上的冻疮,在反复的冰冷、摩擦和挤压下,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口子。暗红色的血混着黄水渗出,又被新的雪水冲淡、冻结,黏在破烂的鞋袜上。每一次抬脚,都像硬生生撕下一层皮肉,尖锐的刺痛顺着脚踝直冲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

怀里的安儿被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小小的、沉重的包袱。他不再哭泣,只是偶尔发出几声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呻吟,小脸埋在那层层包裹中,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沈微婉冰冷的脖颈。

饥饿,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啃噬着她早已空空如也的胃袋。一阵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让她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抱着安儿一头栽进路边的雪沟里。视线开始模糊,白茫茫的雪野在她眼中旋转、晃动。

就在她摇摇欲坠、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风雪弥漫的路旁。那是一个在路边支着破棚子卖烤饼的老汉,炭火的微光和饼的焦香,在风雪中是如此奢侈的诱惑。老汉缩在棚子里,看着雪地里抱着孩子、形如鬼魅的沈微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或许是沈微婉眼中那濒死的绝望触动了他,或许是安儿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呻吟让他于心不忍。老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摊子上最小、最硬、烤得有些焦糊的半块杂粮饼,隔着几步远,丢了过来。

“拿着吧!带着孩子……快走!”老汉的声音被风吹散,带着叹息。

那半块黑乎乎的硬饼,落在沈微婉脚边的雪地里。

沈微婉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冻得僵硬的手指,颤抖着将那沾了雪泥的饼捡起来。她甚至来不及道谢——喉咙早已干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老汉也迅速缩回了棚子,仿佛怕沾染上她身上的“晦气”。

她低头看着手里这半块冰冷、坚硬、沾着泥污的饼,又看看怀里气息奄奄的安儿。饥饿的本能在疯狂叫嚣,让她恨不得立刻将这救命的食物塞进自己嘴里。可安儿……安儿更需要!

沈微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将饼紧紧攥在手里,用牙齿,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撕咬下一小块。坚硬的饼渣硌着她的牙齿,冰冷刺骨。她没有咀嚼,而是将那一点点饼含在嘴里,用残存的口腔温度,用僵硬的舌头,拼命地、一点一点地将其濡湿、软化、捣碎。

冰冷的饼渣混合着口水,在口中形成一团湿冷的糊状物。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极其艰难地撬开安儿紧抿的、干裂发乌的嘴唇,将嘴里那一点点宝贵的、温热了一丁点的食物糊糊,一点一点地渡进孩子的口中。

安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极其微弱地吮吸了一下。

就这一下,让沈微婉濒临崩溃的心猛地揪紧,随即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力量。她继续着这个笨拙而艰难的过程,撕咬,含化,渡喂。每一次,都只喂给安儿极小的一点。半块硬饼,她用了几乎半个时辰,才喂下去不到四分之一。她自己,只在渡喂的间隙,舔舐掉指尖沾染的、微乎其微的饼渣和唾液。

当最后一点能喂给安儿的糊糊渡完,剩下的半块饼,被她重新紧紧攥在手里,塞进了贴身的衣袋——那是留给孩子下一顿的命!

天色,在风雪中彻底暗沉下来,如同泼墨。

前路茫茫,风雪更甚。沈微婉抱着安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身体和精神都已到了极限。就在她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住,即将被这无边的风雪彻底埋葬时,一座模糊的、倾斜的轮廓,出现在风雪肆虐的荒野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