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滚烫的幼小生命。兵符的沉重,婴孩的微弱心跳。在这一刻,形成一种诡异而悲壮的共生。
陈墨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在这冰火炼狱的煎熬中,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那只紧攥着兵符、压在婴孩胸口的手,依旧死死地、僵硬地扣在那里,未曾松开。
黑暗。粘稠、冰冷、带着墨蛭啃噬般细微痛楚的黑暗。
陈墨感觉自己像是在无底的墨色深渊中不断下坠。意识支离破碎,无数画面在黑暗中闪烁、撕裂:潜龙谷冲天的大火…柳红袖心口焦黑的创口…磐石被蓝黑色侵蚀的右臂…李长天枯槁身躯上龟裂的冰鳞…谷口赵铁柱瞬间化为冰尘…奔腾咆哮的墨色黑水河…鲁火那疯狂灌入滚烫酒气的焦黑嘴唇…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一张滚烫、青紫、呼吸微弱的小脸上。
鳞儿!
一股撕裂般的恐惧和剧痛猛地将陈墨从黑暗的深渊中拽回!
“呃…嗬…”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血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片被黑色枝桠切割的、依旧铅灰色的天穹。冰冷的雨丝不知何时落下,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肋下的剧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被活活撕扯、啃噬的酷烈,而是一种深沉的、被灼烧和冰冻双重肆虐后的麻木钝痛。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伤口。
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苦涩和土腥味的暗紫色药糊覆盖着伤口,边缘的皮肉依旧焦黑翻卷,但不再渗出那令人作呕的墨色污秽。伤口深处那无数细小的、蠕动的啃噬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和被药物强行镇压的隐痛。
他成功了?鲁火那近乎酷刑的“火攻”和这霸道的墨骨草,真的暂时压制住了侵入骨髓的墨蛭?
陈墨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立刻被更大的恐惧淹没!鳞儿!
他猛地低头!
襁褓中的婴孩,小脸依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但那种骇人的青紫色似乎褪去了一些?呼吸依旧微弱急促,小小的胸膛起伏着,却不再有那令人揪心的嘶鸣。更让陈墨心头剧震的是——婴孩那滚烫的额头,正紧紧贴着他那只紧攥玄铁兵符、压在孩子胸口的手背上!冰冷的金属兵符,似乎成了婴孩滚烫额头唯一能汲取凉意的源头!
而婴孩原本紧闭的小嘴,此刻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着。嘴角,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紫色的…**药糊残渣**?!
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自己肋下厚厚的药糊——边缘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蹭掉了一点?难道…在他昏迷时,鳞儿无意识的扭动,蹭到了他伤口上的墨骨草药糊?甚至…无意识地舔舐了那么一点点?!
这霸道的毒草!连他这样的成年人都几乎被那冰火交织的药力折磨致死!这幼小的婴孩如何承受?!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陈墨的心脏!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想要查看鳞儿的情况,但身体如同被万钧巨石压住,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万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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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鲁火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视线边缘。老人脸色灰败,嘴唇上的焦黑伤口更加明显,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他瞥了一眼陈墨肋下的伤口,又看向襁褓中的婴孩,声音嘶哑:“…墨蛭…暂时压住了…但毒…入得深…拔不净…会复发…一次比一次凶…”
他的目光落在婴孩嘴角那点暗紫色的药糊残渣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麻木:“…这娃…命硬…蹭了墨骨草的毒…没当场死…就是造化…”
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怀中鳞儿那依旧滚烫、却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呼吸,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诞的侥幸在心头疯狂撕扯。墨骨草的剧毒,加上黑水峪的瘴疠和墨蛭残留的寒毒…这孩子…到底会怎样?
鲁火不再说话,佝偻着背,默默走到空地边缘,开始用他那柄简陋的骨刀,刮取那些黑色怪树树皮上剥落的、如同墨汁般的碎屑。他将这些散发着腐朽甜腥的树皮屑收集起来,小心地堆放在篝火旁,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雨丝渐渐变得细密冰冷。林间的光线更加昏暗。
幸存的士兵们蜷缩在湿冷的窝棚下,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重伤员痛苦的呻吟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微弱。整个营地弥漫着一种比死亡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连日的战斗、奔逃、毒伤、瘟疫…这支残军的意志,如同被雨水浸泡的朽木,正在无声地崩塌。
陈墨躺在冰冷的雨水中,感受着肋下伤口的麻木钝痛,感受着怀中婴孩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心跳,感受着掌心下玄铁兵符冰冷的沉重。
惊蛰营的火种,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片墨色的绝地之中,摇曳欲熄。而他,这截自身难保的朽木,还能支撑多久?还能护住这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多久?
他缓缓抬起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并非去抚摸婴孩,而是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将滑落在襁褓旁、沾染着泥污和黑血的玄铁兵符,再次攥紧。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望着头顶那片被黑色枝桠切割的、铅灰色的、永无止境的雨幕,浑浊的眼球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彩,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如同濒死的寒星,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