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甯将信将疑地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的剧本,随手翻开了几页。目光落在那些印刷体的文字上,先前那份沉重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些许,语气也略微轻松了些:“精简过了?那……听起来,好像……还好一点。”
班主班主任和顾问老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做出了最终决定:“那就这么定了!张甯,你今天晚上就先回去好好熟悉剧本,明天下午放学后,准时来这里参加第一次排练!”
张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认命:“……行吧。我……试试看。” 就这样,在两位老师一唱一和、连哄带骗的“围猎”下,她终究还是接下了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无比的苦差事。
场景三:陋室孤灯下的灵魂共振
夜幕低垂,星子稀疏。张甯回到家中,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进那间她与弟弟共享的、空间逼仄的卧室。两张简朴的单人床,紧紧地贴着斑驳的墙壁,中间仅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过道。她的床,蜷缩在房间最不起眼的角落,被一幅悬挂下来的、洗得发白、印着淡雅碎花图案的旧布帘子小心翼翼地围拢起来。这便是她在这拥挤空间里,竭力为自己争取到的、唯一的、方寸之间的私人领地。
她熟练地钻进去,轻轻拉上帘子,拧亮床头那盏小小的、灯罩泛黄的台灯。昏黄而柔和的光线,洒落在摊开在她膝盖上的那本《雷雨》剧本上。帘子外面,客厅里传来母亲与继父断断续续的、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模糊不清,却总能捕捉到诸如“工资”、“开支”之类的字眼,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地渗透着生活的琐碎与压力。
张甯翻开剧本,目光牢牢地定格在属于“繁漪”的那些台词上。繁漪……一个多么复杂、多么矛盾、多么令人扼腕的女性形象。她被禁锢在一段毫无爱情可言的婚姻牢笼中,内心却汹涌着对真正情感、对个体自由的渴望与呐喊。张甯一页一页地读下去,渐渐地,一种奇妙而深刻的共鸣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她仿佛能够隔着薄薄的纸页,触摸到繁漪那颗被层层枷锁束缚、却仍在不甘跳动的心脏。那种被无形的家庭伦理、被所谓的身份地位牢牢束缚的窒息感,与她此刻蜷缩在这方寸之间的、用破旧帘子围起来的小小“堡垒”里的处境,竟产生了某种惊人的、跨越时空的呼应。
“真是可怜的女人。” 她无意识地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同情与感慨。她继续往下读,那些印在纸上的铅字,仿佛活了过来。她开始尝试着,在心里默默地念诵。帘子外母亲与继父的低语,书桌前弟弟笔尖的沙沙声,这些充满了生活烟火气的声音,此刻非但没有干扰她,反而如同催化剂一般,让她的思绪更加专注地沉入了剧本所构建的那个压抑而绝望的世界。
她忽然停了下来,轻轻闭上双眼,脑海中开始勾勒繁漪在舞台上的具体形象。她想象着自己,穿着一身旗袍,站在那片昏黄的舞台灯光下,面对着那个冷酷而专制的周朴园,用一种混合着悲愤与不甘的语气,无力地反抗:“我不喝!这药苦得很!” 恰在此时,帘子外传来弟弟一声长长的、带着挫败感的叹息。她猛地睁开眼睛,现实的声响将她从短暂的沉浸中拉回。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戏谑道:“呵,我这是……提前入戏了?”
她定了定神,继续埋首于剧本。台词如同潮水般涌来。她那令人惊叹的记忆力此刻再次展现出威力,将大段大段的文字迅速吸收、储存。很快,她便能闭上眼睛,默默念出繁漪那段着名的独白:“热极了,闷极了,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当时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冻成死灰,一生只热热烈烈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 不知不觉间,帘子外的声音渐渐平息,整个家都彻底陷入了深夜的宁静之中。
窗外,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般泻下,悄悄地透过那道破旧帘子的缝隙,在摊开的剧本上投下几缕淡银色的光斑。张甯的眼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角色深刻理解后产生的、复杂而强烈的共鸣。她轻轻合上剧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然后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她清楚地知道,接下这个角色,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但同时,在那份沉重的压力之下,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期待,也如同微弱的火苗般,悄然在她心底点燃——她竟然有些期待,期待着周四,站在那个聚光灯下的舞台上,用自己的身体和声音,去演绎这个复杂、深刻、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