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干冷的空气里带着浓重的露水气息。吴普同几乎是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昨天在崭新校园里奔波的兴奋和紧张感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种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酸乏。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推着那辆二六自行车走出院门时,王小军已经等在巷子口了。
“快点!普同!军训第一天,迟到准没好果子吃!”王小军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响亮,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半新的军绿色褂子,精神头十足。
通往镇上的土路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路边的草叶湿漉漉的。车轮碾过,带起细小的泥点。吴普同沉默地蹬着车,脑子里还在回响着昨天周建军老师低沉而清晰的话语:“新的起跑线”、“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些沉甸甸的词句,像无形的担子压在肩头,让他对新一天的开始,除了好奇,更多了一丝莫名的忐忑。军训?那是什么?会和村小体育课一样玩丢手绢吗?他想象不出。
当他们锁好车,跑进镇中前院时,眼前的景象让吴普同愣住了。
昨天还显得空旷的大操场,此刻已被一片涌动的草绿色填满!穿着崭新或半旧军装(大多是家里翻出来的父辈旧军装,或者颜色相近的仿军装)的少年们,像春天里突然冒出来的小树苗,密密麻麻地挤在操场上。喧闹声、口令声、集合的哨子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充满躁动气息的海洋。几个穿着笔挺的深绿色军装、戴着大檐帽、身姿挺拔如松的军人,像定海神针般立在操场中央,正大声指挥着乱哄哄的队伍。他们的帽徽和肩章在初升的阳光下偶尔一闪,带着一种与这乡村校园格格不入的凛然威严。
“我的天,这么多人!”王小军惊叹道,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吴普同就往人堆里扎。
好不容易挤到初一(二)班的大致区域,吴普同感觉像掉进了陌生的丛林,周围全是高矮胖瘦不一、穿着各异“军装”的面孔,吵得他脑仁疼。他下意识地寻找周建军老师的身影。很快,他看到了。周老师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藏蓝中山装,静静地站在操场边缘靠近教学楼的位置,双臂抱在胸前,半框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没有大声呵斥,但那沉稳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磁石,让二班一些慌乱的学生渐渐向他靠拢。
“初一(二)班!这边集合!”一个洪亮如铜钟般的声音猛地炸响,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军人站到了二班学生面前,肩章上的星星格外醒目。他目光如炬,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这群乱糟糟的小兵。“立——正!”他猛地一声断喝,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吴普同耳膜嗡嗡作响。
人群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但姿势五花八门,有的歪着头,有的驼着背,有的还在东张西望。吴普同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模仿着电影里看过的样子,努力把脚并拢。
“看看你们!松松垮垮!像什么样子!”黑脸教官(吴普同心里立刻给他起了这个外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记住!我叫王铁柱!是你们未来五天的教官!我的话,就是命令!听明白了没有?!”
“听……听明白了……”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回答,像一群没吃饱饭的小鸡仔。
“大点声!没吃饭吗?!听明白了没有?!”王教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炸雷一样。
“听明白了!”这一次,声音明显大了不少,带着点被惊吓后的统一。
“很好!”王教官似乎满意了一点,但脸色依旧严肃得吓人,“现在,都给我站直了!抬头!挺胸!收腹!两脚并拢!脚尖分开约六十度!双臂自然下垂,中指紧贴裤缝!眼睛平视前方!对,就像我这样!”他亲自示范,动作刚劲有力,像一尊铁铸的雕像。
吴普同连忙照做,努力绷紧身体,学着教官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的背从来没这么直过,脖子也梗得有点发酸。中指紧紧贴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裤子侧缝,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目光不敢乱瞟,只能死死盯着前面一个同学的后脑勺。王小军在他旁边,站得比他更标准,腰杆笔直,下巴微扬,似乎很享受这种被“操练”的感觉。
“保持!这就是军姿!是军人的第一课!”王教官的声音在队列前回荡,“别给我动!蚊子咬了也给我忍着!头发痒了也给我憋着!站好了!谁动一下,全班多站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