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慈母手中线

张婆那件沉甸甸的旧棉袍,如同一个沉默而珍贵的承诺,被沈微婉紧紧抱在怀里,一步步挪回那间低矮的土屋。屋外寒风呼啸,但她心口却揣着一团温热的火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

她将那旧棉袍放在炕上,如同展开一件稀世的贡品。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细细抚过那褪色发白、打着补丁的厚重布料。深陷的眼窝里,不再是面对生存挣扎时的冷硬盘算,而是漾开了一种极其柔软的、名为“感念”的微光。

张婆刀子嘴豆腐心,这份情谊,太重了。她无以回报,唯有将这份馈赠,化作最实在的温暖,一丝不苟地、倾尽所能地,包裹住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仔仔细细将双手在冷水中洗净——即使那水冰得刺骨,即使手上的裂口被激得生疼。她不能让这洁净柔软的棉絮沾染一丝污秽。

然后,她找来那把最锋利的小剪刀。灯光下,刀刃闪烁着寒芒。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极其小心地、沿着棉袍内里那些早已磨损发硬的线脚,一点一点地拆解。

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不是在拆一件旧衣,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剥离着时光的外壳,取出内里最珍贵的核心。线脚坚韧,布料脆硬,她的手指很快被勒出红痕,虎口隐隐作痛,但她极有耐心,眼神专注得惊人。

外布终于被完整地拆下,露出了内里珍藏的棉絮。果然如张婆所言,除了边缘些许板结发黄,核心部分依旧厚实、洁白、柔软得像一片凝固的云朵。一股混合着樟脑和阳光味道的、干净的气息弥漫开来。

她将棉絮小心地摊在干净的木板上,用那根光溜溜的、被摩挲得温润的擀面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擀压、拍打。让那些因年久压缩而略显板结的棉絮重新变得蓬松柔软,每一丝棉绒都舒展开来,最大限度地恢复它们储存温暖的魔力。

接着,是清洗那件拆下的外布。她用最贵的、平日里舍不得多用的草木灰皂,在冰冷的河水里反复搓洗,直到搓得双手通红,那些经年的污渍和淡淡的汗渍终于褪去,褪色的靛蓝布显露出一种洗净铅华的、质朴的本色。她将布晾在通风处,寒风吹过,布料猎猎作响,仿佛也在为新生而欢欣。

布干了,棉絮也蓬松好了。最重要的步骤来了。

她翻出那个藏得最深的、装着“好东西”的小包袱。里面是她卖布偶一点点攒下、一直舍不得用的几块布头。她挑出其中颜色最鲜亮、质地最厚实的一块——是深邃如夜空的靛蓝色,布料紧密,触手微凉,却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这原本是她想着或许能给安儿做件过年新衣的念想,如今,正好用上。

比量着安儿瘦小的身量,她用烧剩下的木炭条,极其谨慎地在靛蓝布的反面画出线稿。每一笔都斟酌再三,生怕浪费了一寸布。剪刀沿着线条小心裁剪,发出“沙沙”的轻响。

然后,就是灯下的漫长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