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王婶再来时,脸上带着惊奇:“哎哟!那臭油疙瘩!还真管用!灶台上的陈年老油垢,搓几下就掉了!比皂角粉还利索!就是味儿冲了点……再给我切一块!”
一传十。
虽然嫌弃那“臭油味”,但皂块强劲的去污力,如同它粗粝的外表一样不容忽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被油污困扰的妇人,用几枚铜钱或一小把陈年豆子,换走一块。
钱罐里的“哗啦”声,更加密集了。虽然依旧细碎,却如同最动听的乐章。
邻里间的温度,也在悄然回升。
李婶再来买腌菜时,不再只是匆匆放下铜钱就走。她会多站一会儿,看着沈微婉在寒风中晾晒切好的菜条,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赞许:“……沈娘子,你这手……真是巧了。这雪里蕻腌得,比镇上王记酱园子的还精神!” 她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根琥珀色的萝卜丝,放进嘴里嚼着,发出满足的叹息,“咸淡正好,脆生,还有股子说不出的香!吃了还想吃!”
张嫂抱着哭闹不休的娃过来,本是无奈想买个最便宜的布老虎应付,目光却被那翠绿饱满的泡豆角吸引。“这……这豆角也能腌?看着水灵!” 沈微婉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丝生涩的笑意,用枯枝夹起一小根递过去。张嫂半信半疑地尝了,眼睛瞬间瞪圆:“我的老天爷!又脆又酸鲜!比新鲜豆角还爽口!这……这怎么卖?”
偶尔,当沈微婉拖着残腿,极其艰难地抱着一捆从张婆屋后柴垛分来的细枯枝挪回家时,路过王婶家门口。王婶会端着一碗滚烫的、冒着热气的杂粮糊糊(里面难得地飘着几点油星和菜叶),硬塞进她冰冷僵硬的手里。“拿着!刚熬的!瞧你这脸色……风一吹就倒!给孩子也暖暖!” 语气依旧是粗声大气的,动作甚至带着点不由分说的蛮横,但那碗滚烫的糊糊传递过来的暖意,却真实地灼烫着沈微婉早已冻僵的掌心。
最让她心头震颤的,还是张婆门前。
那碗琥珀色的腌菜,依旧每日清晨准时出现。
但有时,当沈微婉放下碗,挣扎着直起腰时,会发现门槛旁的冰冷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把晒干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不知名草根(张婆指点的止咳药),或者几根颜色发暗、但依旧坚韧的麻线(比她用的好太多)。
无声的交换。
粗粝的关怀。
安儿的变化最为明显。苍白的小脸渐渐透出健康的红晕,虽然依旧瘦弱,但奔跑时脚步不再那么虚浮。他成了母亲最得力的小帮手。递布头、塞棉絮、搅线团……动作越发熟练。去张婆家时,他不再只敢远远站在篱笆外。有时,他会大着胆子,将母亲新缝好的、一只歪歪扭扭却努力缝上了两粒黑豆当眼睛的“小狗”布偶,小心翼翼地放在张婆门槛旁,紧挨着那碗腌菜。然后飞快地跑开,躲到篱笆后,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紧张又期待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风雪交加的黄昏。
沈微婉刚将最后一块劈好的柴火码进张婆屋后柴垛的缝隙里(张婆默许了她使用这个角落)。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生疼。她佝偻着腰,剧烈地喘息着,断裂的肋骨处疼得钻心。
“吱呀……”
木门再次被拉开一道缝隙,比以往更宽。
张婆佝偻枯瘦的身影立在门内的阴影里,浑浊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雪,先是落在码放整齐的柴火上,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缓缓移向篱笆角落——安儿小小的身影正蹲在那里,小手冻得通红,却极其认真地在积雪覆盖的枯草堆里扒拉着什么。
孩子的小手里,攥着几根刚扒出来的、颜色灰白、带着泥土的细长根须。那是张婆前几日指点过的、埋在背阴处冻土下的甜草根。安儿扬起小脸,鼻尖冻得通红,大眼睛亮得惊人,献宝似的朝着门缝的方向晃了晃手里的草根,奶声奶气地喊:“婆婆!甜的!”
风雪呼啸。
门缝里一片死寂。
沈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
在沈微婉几乎以为张婆会再次甩上门时。
那只枯瘦如鹰爪、布满深褐色老年斑和皲裂口子的手,再次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沉重,从门缝的阴影里伸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触碰安儿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