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瓦盆里,那团灰黄、油腻、散发着刺鼻碱味与油脂腐败哈喇味的半凝固膏体,如同凝固的地狱熔岩,静静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怪味。沈微婉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肺叶撕裂的灼痛和那股深入骨髓的腥臊恶臭。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安儿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小脸埋在硬邦邦的破被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被那浓烈的怪味熏得不住干呕。
屈辱、恶心、巨大的怀疑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残存的意识。
这……这东西能洗菜?
洗过的菜……还能入口吗?
然而,张婆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那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攫住了她濒临崩溃的心神!没有退路!只能信!必须试!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麻木剧痛的身体。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右腿麻木得如同灌满了铅。她拖着残躯,挪到墙角那堆刚从屋后荒坡挖回来的野萝卜前。这些萝卜瘦小干瘪,沾满了新鲜的、带着冰渣的泥污,表皮粗糙皲裂,布满冻伤的黑斑,散发着浓重的土腥气和草根腐败的苦涩味道。
她颤抖着枯槁的手,从破瓦盆里抠下一小块冰冷的、油腻滑腻的灰黄色膏体。那触感如同腐烂的动物脂肪,恶心的滑腻感顺着指尖蔓延。她强忍着剧烈的呕吐欲望,将膏体投入冰冷的瓦盆中,又从水缸里舀起刺骨的浑水。灰黄色的膏体在冷水中化开,搅动起一片浑浊油腻、带着诡异泡沫的污水。
她咬紧牙关,将一根沾满泥污的野萝卜猛地浸入这浑浊的污水里!
冰冷油腻的污水瞬间包裹了粗糙的萝卜皮。
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萝卜,如同抓住最后的希望,用尽全身力气,在那粗糙的表皮上反复揉搓!灰黄色的污水迅速被泥污染黑,油腻的泡沫混合着泥浆翻滚起来,散发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碱臭、油脂哈喇、泥土腥、草根腐败……
她机械地揉搓着,仿佛在洗刷一件沾满血污的凶器。汗水混着泪水,在她枯槁的脸上肆意流淌。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用力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安儿在炕上发出压抑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把那根萝卜从浑浊的污水里捞出来时,奇迹发生了!
萝卜表皮那层顽固的、深褐色的泥污,竟然真的被搓掉了大半!露出的萝卜皮虽然依旧粗糙、布满冻伤黑斑,但颜色却呈现出一种相对干净的灰白色!更关键的是,那原本浓烈刺鼻、如同腐烂草根般的土腥气,竟然真的被大大削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碱味和油脂哈喇味强行压制后的、相对纯粹的萝卜本身的生脆气息!
沈微婉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大!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被绝望和恶心几乎湮灭的微光,如同濒死的火星被投入油脂,轰然爆燃!
有用!
张婆没有骗她!
这恶心到极致的东西,真的能去泥腥!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她不顾指尖传来的油腻滑腻和残留的恶心感,迫不及待地将萝卜凑到鼻尖,用力地嗅着!是萝卜的味道!虽然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油脂哈喇和碱味的余韵,但那令人作呕的土腥味,真的淡了!淡了许多!
“娘……”安儿怯怯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困惑。
沈微婉猛地回神!巨大的激动让她枯槁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挣扎着,不顾全身剧痛,将剩下的野萝卜一股脑丢进那盆浑浊油腻的污水里,疯狂地揉搓起来!动作牵扯着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但她不管不顾!每一次揉搓,每一次看到泥污被洗去,每一次闻到那被削弱的土腥气,都如同注入一剂强心针!
就在她沉浸在洗刷带来的、近乎病态的成就感和解脱感中时——
“笃笃。”
极其轻微、如同啄木鸟敲击树干的敲门声响起。
柴门再次被推开一道缝隙。
张婆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枯树皮般的脸,再次出现在昏暗的光线里。浑浊的眼珠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扫过屋内:扫过瘫在炕角、小脸苍白的安儿,扫过沈微婉枯槁脸上交织的狂喜、痛苦和尚未褪尽的恶心,扫过墙角那盆浑浊油腻、散发着怪味的污水,扫过堆在旁边那些洗刷干净、灰白中透着生脆气息的野萝卜。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盆污水上。浑浊的眼珠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满意?快得如同错觉。
她没有说话,佝偻着背脊,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挪了进来。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极其自然地伸向墙角那个装着洗刷干净野萝卜的破箩筐。她捻起一块萝卜,凑到鼻尖,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被削弱了土腥气、带着生脆萝卜本味、却又残留着碱臭和油脂哈喇余韵的气息,钻入她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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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锐利,如同最老道的猎手闻到了猎物身上残留的异样气息。
“洗是洗干净了……”张婆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岁月沉淀的笃定,却比上次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这皂……太糙。”
她枯槁的手指点了点那盆浑浊油腻的污水,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碱头太冲……油太臭……洗过的菜,沾了死气!”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投向沈微婉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颊:“腌出来……味道就僵了!守住了干净,也守死了活路!”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
沈微婉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茫然再次攫住了她!这……这也不行吗?难道……难道真的没有活路?
张婆浑浊的眼珠却并未在她脸上停留,而是缓缓扫过屋内家徒四壁的凄凉,最终,落在了灶台旁那个用来盛放淘米水(极少有米,多是野菜糊糊的残渣水)的、边缘豁了好几处的粗陶破碗上。浑浊的碗底,沉淀着一层灰白色的、如同稀泥般的米糠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