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动手。
凭着记忆深处那模糊的影像,一层萝卜,一层粗盐。
她打开那包珍贵的粗盐。灰白色的盐粒粗粝如砂,带着海腥和苦涩的气息。她极其吝啬地、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均匀地(或者说,尽量均匀地)撒在陶罐底部一层厚厚的、丑陋的萝卜块上。
盐粒落在粗糙的萝卜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在她听来,如同希望的种子落入贫瘠的土壤。
接着,是极少数几粒干瘪的野花椒。她用手指轻轻捻碎了几粒,让那辛麻的气息更加浓郁地释放出来,然后极其珍重地、如同撒下金粉般,将碎末和剩余的几粒完整花椒,稀疏地撒在盐粒之上。
然后,是第二层萝卜块。
再一层吝啬的盐。
再几粒捻碎的野花椒……
如此反复。
她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因剧痛和虚弱而不断颤抖。撒盐时,粗粝的盐粒不可避免地落在她掌心的裂口和翻卷的皮肉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般的剧痛!她死死咬着牙,额头的冷汗混着血污滑落,却固执地、近乎偏执地,继续着这简单而神圣的重复。
陶罐不大,豁口狰狞。她切出的萝卜块又厚又大,很快就堆到了接近罐口的位置。盐已经用去了大半,花椒也所剩无几。
最后一步:压实,封口。
沈微婉伸出那只沾满盐粒、伤口被刺激得钻心疼痛的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按压向罐口那堆杂乱丑陋的萝卜块!
“噗嗤…咔嚓…”
萝卜块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沉闷的挤压声和细微的碎裂声。汁水混着盐粒,从萝卜的缝隙中缓缓渗出,带着一股生涩的、咸腥的气息。她不停地按压,用身体的重量,用求生的本能,将罐子里的空气尽可能挤出,让盐粒和花椒的辛麻能更紧密地拥抱这些卑微的萝卜。
终于,萝卜被压得紧密结实,汁水浸没了一部分萝卜块,在罐底积了浅浅一层浑浊的液体。
封口。
没有干净的布,没有泥封。只有一块同样破旧、沾着污迹的碎布。
沈微婉拿起那块布,将它死死地、用力地塞进陶罐的豁口处!粗糙的布纹摩擦着豁口锋利的陶片边缘,也摩擦着她布满伤口的手指。她不管不顾,只是用尽力气,将那豁口塞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然后,她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那是她从废墟里捡来垫灶膛的,沉重而冰冷。她咬着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这块沉重的石板,死死地压在了被破布堵住的罐口之上!
“咚!”
沉闷的声响,如同最后的封印落下。
深褐色的破陶罐沉默地立在墙角,罐口被破布和沉重的石板死死封住,像一个被遗忘的、卑微的秘密。罐内,那些丑陋的萝卜块、吝啬的粗盐、稀少的野花椒,将在黑暗与重压之下,开始一场无人知晓的、关乎生死的缓慢蜕变。
沈微婉瘫软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汗水、血水、泥污混合在一起,在她枯槁的脸上肆意流淌。断裂的肋骨处传来一阵阵灭顶的剧痛,右腿的麻木中锐痛更甚。
她看着墙角那个被石板压住的破陶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光在疲惫和剧痛中摇曳,却依旧不肯熄灭。
腌上了。
剩下的,只有交给时间,和那点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