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东布满冻裂口子的手死死攥住那张烟盒纸,粗糙的纸面硌着掌心的伤口。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对着王老六那油腻的胖脸,极其生硬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份量。
他高大的身躯再次爆发出力量,蹬着沉重的“铁马”,朝着南关煤球厂的方向疾驰而去!这一次,破旧的车轮碾过冻土发出的不再是垂死的呻吟,而是一种沉闷却充满力量的节奏!
几天下来,变化悄然发生。
王老六的介绍如同打开了一道缝隙。虽然依旧不是什么大活、好活,但不再是零星散碎、食不果腹的残羹冷炙。送煤球、运粮米、拉建材…活计虽然又脏又累,路程或远或近,但胜在相对稳定,工钱也能按时拿到手。那些原本对他避之不及的小老板、小工头,似乎也从王老六的“担保”和亲眼所见中,认可了这个“车破人瘸但力气大、认路、说到做到”的苏瘸子。
苏卫东依旧沉默,依旧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但他蹬车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些,卸货的动作更加利落沉稳。结算工钱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冰冷,却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的火焰。他会极其仔细地、用那只布满冻裂口子和油污的手,一枚一枚地清点沾着煤灰或面粉的毛票和硬币,然后极其郑重地塞进棉袄内袋最深的角落里——那里,正缓慢地积累着一点微薄的、却带着沉甸甸份量的积蓄。
傍晚,苏卫东佝偻着背,蹬着沉重的“铁马”回到青瓦巷。破旧的车斗里不再是空空如也,而是放着半袋沉甸甸的粗粮面——那是他今天拉活结算后,咬牙从牙缝里抠出来买的。
推开过渡房那扇薄薄的木门。
屋内,破铁皮炉子里的煤球烧得正旺,散发出难得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糊糊的寡淡,却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苏建国佝偻着背,伏在矮桌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摊开的《机械制图基础》上,布满裂口的手指紧握着那支半旧的钢笔,在挂历纸笔记本上划动着艰涩的线条。额角的冷汗在炉火的烘烤下微微反光。
墙角,晓光裹着小棉袄,小小的身体蜷在温暖的炉火旁,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跳跃的火苗,小手里攥着一张新的、印着小猫图案的玻璃糖纸——那是李春燕白天偷偷塞给她的。苏卫民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稍远处,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炉火,布满冻裂血口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张老师给他的旧素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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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卫东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尘土和浓重的煤烟味闯了进来。他看也没看屋内,径直走到墙角,高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疲惫,重重地滑坐到地上。那只完好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力量,从棉袄内袋深处掏出那卷沾满煤灰、汗渍和油污的毛票和硬币。他没有像过去那样粗暴地砸在地上,而是极其小心地、一枚一枚地、放在冰冷但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推到大哥佝偻的背影旁边。
硬币落地的声音轻微而清脆。
苏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从书页上抬起,布满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他深陷的眼窝扫过地上那堆带着弟弟体温和煤灰的零钱,又看向阴影里那个沉默如山的、带着一身疲惫却不再那么暴戾的身影。
苏卫东没有看大哥,赤红的双瞳低垂着,紧盯着自己那只沾满煤灰、布满冻裂口子的手。那只空荡的右袖管,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冰冷的地面。
屋内,只有炉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空气里混杂着煤烟、糊糊和煤灰的味道。
墙角那方冰冷的青瓦——“光光的家”,在炉火的映照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微弱的暖意。
那堆沾着煤灰的零钱,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散发着沉重而真实的气息。苏卫东那只空荡的右袖管蹭过地面的细微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这头曾经只知毁灭的困兽,终于在这冰冷的尘世间,笨拙而沉重地,迈出了用肩膀扛起责任的第一步。他那瘸腿的“铁马”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不再是垂死的哀鸣,而是这个破碎家庭在寒冬里艰难前行的、沉重却坚定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