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们清清真厉害。”娘笑着说。
等红薯凉了些,乐临清郑重地把它掰开,分了大大的一半给娘,然后才坐下来,咬了一大口。
红薯很甜,很软。
但乐临清嚼着嚼着,却发现很难下咽了。
好像肚子里面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塞得满满的一样。
她看着手中那块香甜的红薯,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大黄和奶奶最后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什么都吃不下去……
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用尽全力地拍了回去。
自己不能睡着,也不能让娘亲伤心,也不能不吃饭!
乐临清和红薯大王较上劲了,说什么都要将它塞进肚子里,十分严肃的开始嚼嚼嚼。
可勉强吃了小半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一种吓人的感觉,一下子淹没了她。
“完蛋了!”
乐临清看着娘,眼泪掉了下来,带着哭腔说:“娘,我吃布下红薯大王,我是不是……我也要睡着了!”
“怎么会呢?”娘拍了拍她的背,说道:“是吃顶了,红薯太甜。我们换个东西吃就好了。”
娘亲从墙角拿过一串风干的腊肠,用一根削尖的木棍穿了,架在火上慢慢地烤,油被火逼出来,滴在炭上,滋啦一声,冒出一阵香得呛人的烟。
闻着这股味道,乐临清感觉肚子里那个罢工的小馋虫,又活了过来。
在那之后,娘亲偷懒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一点一点地、不厌其烦地教给了乐临清,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教得那么仔细,好像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但她的身体却像是那个被堵死了风斗的炉子,外表看着还完好,内里的火,正一点一点地熄灭。
有时候,乐临清抱着她,会觉得,娘亲的身体,比奶奶睡着前还要凉。
生气一日日的消散,死亡的寒冷渐渐充盈着这具日益消瘦的躯体。
“清清…”
这天,娘亲看着正在用火钳,有模有样地拨弄着炭火的乐临清,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像冬日里最后一点无力的阳光,短暂地照亮了她那张憔悴的脸。
“嗯?怎么啦!”
乐临清正为自己又成功地将一块生饼子烤成了金黄色而感到得意,一回头,看到娘亲脸上那异样的,仿佛在告别的笑容时,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僵住了。
娘亲欣慰的看着她,虚弱地说道:“清清,你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呢……”
“娘……”乐临清颤抖的,问出了她最害怕的问题:“你也要睡着了吗?”
“……”娘亲看着女儿那双写满了恐惧和哀求的眼睛,沉默了。
她想说不会的,可那三个字,是这世上最沉重的谎言,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良久,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清清。”她的声音很轻,很柔,生怕吓到眼前的孩子,“如果娘也睡着了,你不要怕,好不好?”
“好……清清不怕。”
乐临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清清是勇敢的小老虎,我…我会等你们都睡醒的!”
“清清乖。”
娘亲也忍着眼泪,尽量用一种平淡的语调叮嘱道:“娘睡着了以后,清清要好好照顾自己了。要记得……给火塘添炭,火不能灭。火灭了,就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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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记得……吃东西,墙角有很多吃的。不吃,会没有力气。”
“还有……”
叮嘱的话似乎还有很多很多想说的,但娘亲却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
“娘!”
乐临清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她的怀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力的压抑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将乐临清抱在怀中,手不断的轻抚着她,意识迷茫间,呢喃着,最后一次唱道:
“葭月沉沉……欸乃之滨……”
“野风习习……芦荻青青……”
“童儿眠眠……莫惊莫惊……”
“明日朝阳……依旧……”
娘亲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她的目光,在昏暗中渐渐散开,像一团被风吹散的雾。
最终,童谣停了下来,抱着女儿的那双手,也无力地垂落。
娘亲睡着了。
乐临清抱着她,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了下来,她珍惜地、用力地拥着娘亲,却只能无力地感觉到娘亲身体里的那点热气,正在一丝一丝地、很快地往外跑。
乐临清不知道自己抱着娘亲,抱了多久。
她只是觉得,屋子里那点光,好像也跟着娘亲一起睡着了。
火塘里的火,快要灭了,只剩下一点红色的、不甘心的光。
屋子里,更暗了。
乐临清这才想起了娘亲睡着前说的话,火不能灭,要吃东西。
她看着那快要灭掉的火,松开抱着娘亲的手,爬了过去,将墙角的炭一块块地塞到火塘里。
火,又烧了起来,舔着新加进来的炭,发出呼呼的声音。
乐临清又将一块腊肉和两个红薯,埋在了炭火旁边的热灰里面。
做完这一切,她又爬回到娘亲身边,钻进了那个冰冷僵硬,再也不会回应她的怀抱里。
虽然很冷,就像冬天里抱着一个永远也捂不热的冰冷的石头一样,但乐临清却固执的不想离开。
火塘里的火越烧越旺,食物的香气又一次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乐临清的肚子叫了。
但她不想吃,肚子好像被眼泪堵住了,堵的死死的,但这一次,不会有温暖的手,拍拍她的背,也没有温柔的声音,哄着她说:“我们换个东西吃就好了”。
再也不会有了。
乐临清想着,眼泪又在眼睛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