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芽”号如同一个身受重创的巨兽,残破的躯体静静地漂浮在那片由狂暴引力乱流环绕而成的、相对平静的“风暴眼”中心。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如同抽象画般扭曲、旋转、散发着危险光芒的能量背景墙,无声地提醒着他们刚刚从何等恐怖的宇宙炼狱中侥幸逃脱。舰内,更是一片狼藉,触目惊心。原本充满生机的、如同脉络般遍布各处的植物纤维多处断裂,裸露出的创口流淌着类似植物汁液和能量混合的粘稠物质;一些能量传导管路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植物汁液的清苦气息;维持着基本生命循环的空气系统发出吃力的、断断续续的嗡鸣,仿佛一个肺部受损的伤员。
在由最坚韧古树纤维环绕形成的核心医疗室内,陈远静静地躺在一片散发着柔和治愈绿光的巨大心形叶片上——这是从“生命之心”古树上分离出的“心叶”,蕴含着最精纯的生命能量。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他依旧顽强地活着。澹台凤舞和艾文长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澹台凤舞用湿润的菌丝布轻轻擦拭着他脸上已经干涸的淡蓝色血迹,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痛与担忧。艾文长老则将枯瘦的手掌悬在陈远额头上方,引导着从方舟能量核心中提取出的、为数不多的生命精华,混合着“心叶”的自然治愈力,一丝丝地渡入陈远枯竭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他透支得太彻底了,不仅仅是能量,更是触及本源的灵魂创伤,能否醒来,何时能醒来,无人能知。
在其他区域,莉娜和另外几名伤势稍轻的伤员,在经过简单的、利用方舟自身生物凝胶进行的紧急处理后,便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主动投入到舰船的紧急抢修工作中。失去左侧巨大的推进“翼梢”和连带的结构,让“希望之芽”号不仅失去了近三分之一的推进力,更导致了严重的平衡问题,船体在不依靠推进器的情况下,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倾斜、旋转。必须尽快利用库存的生物粘合材料和多层强化菌毯,对破损处进行临时性的加固和密封,防止结构进一步恶化或内部生命支持系统泄露。
艾文长老在间歇休息时,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过方舟的各个主要区域。他苍老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刻满了沉重的疲惫与深不见底的忧虑。他默默地清点着这场惨烈逃亡带来的损失:除了舰体肉眼可见的严重创伤,更令人心痛的是人员的伤亡。在之前阻击护卫舰的能量干扰中,以及在最后闯入乱流区时那致命的引力撕扯下,他们失去了三位年轻的守护者——两个活泼开朗、总是对星空充满好奇的男孩,还有一个刚刚展现出卓越植物沟通天赋的羞涩女孩。他们没有壮烈的牺牲场面,只是在各自的岗位上,为了保护方舟的核心系统或维持关键护盾节点,悄无声息地燃尽了自己最后的生命能量,化作了维系方舟存续的一部分。加上之前在“星耀之泉”防御战和突围中牺牲的青萝等人,从故乡出发时那支满怀希望的核心团队,已经折损了近半。每一个逝去的名字,此刻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艾文长老和所有幸存者的心,代表着一段被残酷现实掐灭的青春、梦想和对未来的炽热期许。
“长老,” 一位负责能源系统的中年学者,脸上带着难以驱散的阴霾,脚步沉重地走了过来,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焦虑而沙哑,“我们……我们刚刚完成了初步清点。储备的高纯度生命能量晶簇,在之前的连续超负荷跃迁、维持高强度护盾,以及……以及现在持续为陈远守护者输送生机的情况下,消耗速度远超预期。剩余的能源储备……恐怕……恐怕不足以支撑我们抵达星图标记的‘初始绿洲’,甚至……”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几乎不忍心说出那个更残酷的事实,“甚至可能无法支撑我们安全脱离这片不稳定的乱流区,回到正常空间。”
能源,是“希望之芽”号的生命血液,是驱动它、维持内部生态、支撑所有系统的根本。没有能量,这艘伟大的活体方舟将很快失去动力,内部环境会崩溃,最终沦为一座漂浮在宇宙坟墓带中的、巨大的生物棺材。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一些人本就紧绷的神经。压抑的、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悄然弥漫开来,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在昏暗的、只有应急生物光照明的一处角落,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那哭声不仅仅是对逝去同伴的无尽哀悼,更是对眼前这看似绝境、渺茫未来的深深恐惧和无力感。
就在这悲观情绪如同瘟疫般即将扩散的关头——
一直沉默着、用颤抖的手协助固定一处断裂能量管路的莉娜,猛地停下了动作。她扶着舱壁,极其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站直了身体。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和虚弱而缺乏血色,但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执拗的坚定火焰。她一步步,缓慢却稳定地走到舱室中央一片稍微宽敞的区域,目光如同扫描仪般,缓缓扫过每一张写满了彷徨、悲伤、迷茫乃至绝望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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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莉娜开口了,她的声音起初有些沙哑,甚至带着一丝颤抖,但很快就稳定下来,并且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低泣和沉默,“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害怕,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内心充满了失去同伴的痛苦……我们失去了太多的家人和朋友,我们的方舟也破损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前方的路在哪里,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