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容太假了,假得如同画上去的面具,充满了生硬的、刻意的、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表演痕迹。仿佛她也被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吓到了,急于用这拙劣的表演来掩盖什么。
随着她这一声干涩的问候,如同魔咒解除。
李姨和赵姨像是突然被激活的木偶,猛地低下头,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李姨手里的钢丝球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力度大得惊人;赵姨清点餐盘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水流声、碗碟碰撞声、洗刷声……所有的背景音浪瞬间重新涌回,填满了刚才那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嗯……吃……吃好了。” 我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人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飘忽,带着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指尖冰凉麻木,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肌肉记忆,才把餐盘“哐当”一声放在了回收台上。那声响在死寂过后的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敢再看。一眼都不敢!
我猛地转身,像一个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食堂大门的方向冲去。
脚步凌乱,膝盖发软,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绊倒。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那三道刚刚移开、却又仿佛依旧粘在背上的冰冷视线,如同跗骨之蛆,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冲出食堂大门的瞬间,初秋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身上,带着暖意。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刚刚从深海里挣扎着爬上岸的溺水者。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压了下去。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是真的。
都是真的。
张薇没有眼花,陈默没有看错,赵姐也没有胡说。
那些目光,那些停顿,那些在背后无声凝聚的冰冷窥伺……全都是真实存在的!
王姨那个僵硬到扭曲的笑容,李姨眼底未散的探究,赵姨深井般的空洞……像走马灯一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现。还有那瞬间的“暂停”,那整齐划一的“抬头”……那不是人的反应!那更像是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特定指令(我归还餐盘)下,执行着某种诡异的“注视”动作!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灭顶之灾般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了我。我扶着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提醒自己还在现实。走廊里明亮的日光灯,同事们匆匆走过的身影,远处传来的电话铃声……所有日常的景象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摇摇欲坠的薄膜。
她们是谁?她们想干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不吃猪蹄?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在极度恐惧中诞生的、令人绝望的逻辑自洽——它似乎是唯一能把所有诡异碎片串联起来的线索。
我踉踉跄跄地回到办公室,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格子间里熟悉的键盘敲击声、复印机工作的嗡鸣、同事压低声音的电话交谈……这些曾经代表安稳的白噪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违和感。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帷幕,将我与这个熟悉的世界隔开了。
坐到工位上,冰凉的皮质座椅让我浑身一激灵。我猛地趴到桌子上,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同样冰凉的手臂上,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被冷汗浸湿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
完了。
安稳的新生活,那层被我小心翼翼熨烫平整、以为可以一直穿下去的“日常”外衣,就在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凝视里,被彻底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口子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猪蹄油腻腥气和洗洁精泡沫冰冷气息的黑暗。
而我,正无可挽回地向着那片黑暗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