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晨光熹微,蔷薇丛中

她记得祖父曾说过,小梅是那群孩子里“耳朵”最灵的一个。

艾灸盒的温热透过石碑,传来一股干燥的暖意。

一炷香的功夫后,白桃移开灸盒,用指腹轻轻抚过那片温热的石面。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凹凸感。

她立刻用拓包蘸上最细的松烟墨,小心翼翼地扑打在石碑侧面。

在原本光滑的石壁上,一行细如游丝、刻痕极浅的阴刻小字显现了出来:

“听见地声的孩子,不会长大。”

白桃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如遭雷击。

这笔迹,这力道,这独特的折角……是她祖父的笔意!

她猛然间顿悟了。

当年那支秘密训练的“地听组”,远比传说中更为残酷。

那些有着过人听力的孩童,日复一日地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土地上,聆听深层地壳的呻吟、敌军坑道的挖掘声,他们的精神在无休止的紧张与恐惧中被过早地消耗、磨损,最终凋零。

原来,归名录上始终缺失的那几个孩子的名字,并非被遗忘了,而是被守护者以这种方式,刻意地藏了起来。

祖父选择让他们永远安眠,不再被任何名字所惊扰。

这是一种最深沉的保护。

而在泵站那边,陆九的工作也取得了突破。

他将周砚等人拓印回来的上百张杂乱单字拓片,如同拼图一般,在桌上反复排列组合。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比对,他终于从那些重复的“我”、“在”、“没死”的绝望字迹中,拼凑出了一组完整的名单,共计十七人。

名单的末尾,还有几个模糊的字:“女工,失踪于一九四三夏”。

陆九立刻比对了所有前来申报亲属的归名录,结果让他心头发凉——这十七个名字,竟无一人有亲属前来登记。

她们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在了那个夏天。

深夜,陆九独自一人坐在无名亭中,石桌上平铺着那张他亲手誊抄的、拼凑出来的名单。

晚风萧索,吹得亭角的灯笼轻轻摇晃。

他凝视着那十七个名字,用极低的声音,一个一个地,清晰地诵读了一遍。

像是对亡魂的承诺,又像是一场迟到了数十年的点卯。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有村民惊慌地跑来报告,说碑林南墙外的野蔷薇丛中,一夜之间,竟多出了十七个小小的土堆。

每个土堆都不大,像是新坟,顶上还都插着一根带刺的蔷薇枝条,仿佛是天然生成的墓标。

白桃和陆九匆匆赶到。

只见晨光熹微,那十七个土堆静静地排列在野蔷薇丛中,枝条上的尖刺顶端,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清冷的晨风里微微颤动,宛如一颗颗悬而未滴的泪。

秋雨终歇,寒意却一日深过一日。

城中的人们在经历了这场漫长的雨季和碑林的种种异事后,心头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这片土地记住了一切,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些更古老的、被遗忘在砖瓦与巷陌深处的秘密,正随着第一缕冬霜的降临,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