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初雪,毫无预兆的在夜晚悄然飘落。
细碎的雪沫夹杂着冰冷的雨丝,敲打着法租界那处僻静院落的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屋内灯火的温暖与珍贵。
婉容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并未如往常般阅读或书写,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黑暗中飞舞的雪影。
婆子早些时候带来消息,外间的风声更紧了,物价开始不正常的波动,巡捕房似乎也在暗中增派了人手。她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而那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人,已有多日未曾露面。
担忧如同细密的蛛网,缠绕在心间,越收越紧。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只成色普通的玉镯——这是他上次深夜造访时,见她手腕空空,随口问起,她只道旧物早已遗失。
没过几日,婆子便悄悄塞给了她这个,说是“张先生吩咐的,不值什么钱,戴着玩。”玉质温润,贴着手腕的皮肤,带来一丝恒定的暖意。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极轻的、却熟悉的三下叩门声。
婉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才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张宗兴。
他没有戴帽,墨色的发梢和深色大衣的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正在融化的雪花,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仿佛连日来的殚精竭虑都刻在了那深邃的眼眸之下。
但他在看到她的瞬间,那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归航船只望见港湾灯火般的松弛。
“张先生……”婉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释然,侧身让他进来,迅速关好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与寒意。
“下雪了,路上有些耽搁。”张宗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脱下沾湿的大衣,婉容自然地接过,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又转身去倒热茶。
屋内炭火温暖,茶香袅袅。
两人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坐下,一时竟都无言。窗外风雪声更显室内的静谧。
张宗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谈论外间的局势,只是端起那杯滚烫的茶,感受着热量透过瓷壁传入掌心,驱散着一路而来的寒气与心底的冷意。
他看着她低垂着眼睑,专注地拨弄着炭火的侧影,灯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一种奇异的安宁感缓缓流淌在心间。这片刻的偷闲,这方寸之间的温暖,仿佛是他在这血腥泥沼中挣扎时,唯一能喘息片刻的孤岛。
“外面……很不好吧?”最终还是婉容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张宗兴抬眼,对上她清澈眸子里盛满的担忧,那担忧纯粹而直接,不掺杂任何功利与算计,只关乎他这个人。
他心中某处坚硬的外壳,似乎被这目光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