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烛火,被皇后那一句诛心之言震得轻轻摇曳,在明黄的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格外沉重。
萧承稷坐在龙案之后,那张往日里威严满满的脸上,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握着朱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虬龙。
他想开口呵斥,想下令将这个疯妇拖出去乱棍打死,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团烧红的烙铁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句“你真的……就那么无辜吗?”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心中最深、最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角落。
那是他作为帝王,午夜梦回时唯一的梦魇。
皇后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愈发凄凉,也愈发疯狂。她知道,她赌对了。她将自己最后的筹码,也是最致命的筹码,狠狠地砸在了这张牌桌上。
“陛下,怎么不说话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刮骨的寒意,“您不是最爱贤妃妹妹了吗?不是为了她,这么多年都对臣妾冷眼相待吗?怎么如今臣妾要为您揭开她死亡的真相,您反倒怕了?”
她一步步向前,仪态尽失,发髻散乱,金步摇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地晃动,敲打着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当年,贤妃妹妹查到了什么,您比谁都清楚!她拿着那份能动摇国本的证据,兴冲冲地要来告诉您,以为您会为她撑腰,为您的大业扫清障碍。可她不知道,她要扫清的障碍,恰恰是您最想留下的棋子!”
“您怕了!您怕边关不稳,怕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寒心!所以您需要一个替罪羊,需要一把刀,去处理掉这个‘麻烦’!”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地控诉。
“而臣妾,就是您选中的那把刀!您明里暗里地暗示臣妾,贤妃的存在会威胁到启儿的太子之位!您放任臣妾的嫉妒心滋长,看着臣妾一步步设下毒计,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候,您还‘帮’了臣妾一把,不是吗?”
“萧承稷!你敢说,贤妃喝下那碗毒药的那晚,你宫里的太监总管,不是被你派去拖住了原本要去救她的太医?!”
这最后一句质问,如同平地惊雷,在御书房内轰然炸响。
“住口!”
萧承稷终于从那短暂的失神中挣脱出来,他猛地一拍龙案,上面的奏折和笔墨被震得跳了起来。他的双目赤红,里面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揭穿了最不堪的秘密后,恼羞成怒的疯狂。
“来人!给朕把这个妖言惑众的疯妇拖下去!堵上她的嘴!快!”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殿外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但看到殿内这剑拔弩张,犹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一时间竟有些迟疑,不知该从何下手。
皇后看着冲进来的侍卫,不退反进,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恼羞成怒了?萧承稷,你杀了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就真的天衣无缝吗?你骗得了天下人,骗得了你自己吗?”
她状若疯魔,却又无比清醒,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承稷的帝王尊严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云庭,此刻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平静得有些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看着他暴怒之下,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恐惧。
那一丝慌乱,比皇后那一万句控诉,都更加有力。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敬爱了那么多年的父皇,在他母妃的死因上,扮演了这样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他不是凶手,却胜似凶手。
他为了所谓的皇权稳固,默许甚至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
那么多年来,父皇表现出的对母妃的深情怀念,那些在母妃忌日里流下的眼泪,难道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演给别人看的一场戏?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萧云庭的脚底,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
他忽然觉得,这富丽堂皇的御书房,竟比北地的冰原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