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死寂。
只有篝火在噼啪燃烧。周围一圈刚才还围在老王头身边的兵士,此刻全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远处几个一直用眼角余光瞄着这边的伤兵,也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萧屹紧跟在赵宸斜后方一步的位置,明显也看清了那枚被冰锥钉在砧板上的玉佩。他的脚步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变得煞白如雪!一双原本沉稳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寒意冻结的恐惧!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被迎面灌来的寒风掐灭。
赵宸的脚步没有因这枚玉佩的出现而有丝毫停顿。他仿佛只是丢弃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径自走向幽深的营门,那厚重的玄色身影即将没入门洞的黑暗之中。
“老……老王头……那东西……” 火堆旁一个离得最近的年轻辅兵,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用尽力气挤出细如蚊呐的几个字,惊恐地盯着砧板上那枚被钉死、在火光下闪烁妖异光泽的玉佩,眼神像是看见了地狱爬出的毒蛇。
老王头佝偻的背僵硬地停在那里。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钉在粗糙木砧上的玉佩,目光像钉子一样扎在“稷”字上,几乎要把那个字抠出来。干瘪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那口憋住的混浊热气在他喉管里来回滚动,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流,带着岁月的沉淀和难以言喻的惊涛。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伸出去触摸那冰冷刺骨的信物,却又被一种更加彻骨的寒意冻僵了所有动作。
火堆的光摇曳着,将这枚从血腥战场带回、又被冰霜封禁的王室玉佩,映衬得妖异诡谲。
就在赵宸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门洞幽暗处的前一刹那——
“殿下!”老王头那口浊气终于猛地从喉咙深处炸开!沙哑!刺耳!像是破旧的风箱被濒死的力气拉响,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凉和……更深沉的敬畏。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营地里,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小主,
赵宸即将隐没于门洞暗影中的身形,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顿了一下。
仅仅是足尖极其细微的停顿。如同最轻的落叶擦过冻结的湖面,只留下刹那的涟漪。
时间在那一刻被冻住。连那噼啪作响的篝火似乎也凝固了跳跃的焰苗。萧屹跟在后面,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脚步死死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老王头浑身的骨头仿佛在这一声嘶吼中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浑浊的老眼闭了一瞬,当他再次睁开时,里面的光芒黯淡得像风中残烛,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他微微佝偻着身体,那姿态,既像是在向着那门洞深处的背影行礼,又像是在追忆某些沉重的、远在“活阎王”名号诞生之前的东西。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缓慢、低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地刨出来,带着北地老兵特有的悲苦腔调,清晰地送到那道仿佛已被黑暗吞噬的背影耳中:
“二殿下这情分,末将……代殿下收着。”
话音落,他那只僵硬的、布满老茧的手,终于颤巍巍地抬了起来,伸向那枚被冰锥钉死在木桩上的玉佩残玉。粗糙的手指没有试图去拔那钉死的冰锥,只是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覆在了那冰冷刺骨的、带着“稷”字的螭龙印记上。
粗糙的指腹贴着冰冷的玉佩和那深入木质的冰锥。老王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难以听闻的、沉重的叹息,浑浊的老眼缓缓合上。
“也代殿下……”
他口中叼着的那半块焦黑发硬的锅盔,毫无征兆地从干裂的嘴唇间跌落,“啪嗒”一声砸进脚边一堆腌臜的雪水混合炭灰的泥浆里,溅起几点污浊的泥点。他却浑若未觉,枯瘦的手腕猛地一沉!掌下爆开极其短促、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嚓!”
那枚刻着“稷”字的玉佩,连同那根将它死死钉入木桩的、同样被玄冰之力冻结的冰锥——被一股沛然的大力,从坚硬的木桩深处硬生生掰断!
玉佩和半截冰锥被老王头牢牢攥在手心。鲜血混着木屑,从他掌心的冻疮口涌出,沿着他的指缝蜿蜒淌下。
“……割了。”
那沙哑到极致、如同被血浸透的粗布摩擦发出的尾音,轻轻地,被寒风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