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家政的呼吸骤然停了。指腹猛地攥紧轿内的扶手,木刺扎进掌心都没察觉——这私宅他认得,女房的密信里写过,雪绪假死后就藏在这里,靠着虎千代偷偷送的粮米过活。
帘后的身影似是察觉到轿中的目光,微微侧头。家政甚至能看见她袖口沾的炭灰——定是昨夜给虎千代煮肉汤时蹭的。就是这个女儿,早年跟他写信说“晴様文雅,与我同骂河豚”,后来却骂人家是“厕所主母”;就是这个女儿,明明是阿波藩的嫡女,却要躲在这种见不得光的私宅里,怀了庶子的孩子,还要靠假死逃避内宅纷争。
小主,
“晦气!”
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怼——怨雪绪丢了阿波藩的体面,怨她让自己要靠庶弟了悟做假死文书,更怨她把好好的人生,活成了现在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快走!”他突然低喝,声音冷得像轿外的晨雾,“别在这儿耽搁!”
轿夫被这声喝惊得一哆嗦,赶紧加快脚步,木屐踏得泥地溅起水花。家政死死盯着轿顶的铜钉,不敢再看那间私宅——他怕再看一眼,会看见雪绪掀帘出来,会看见她眼底的委屈,更怕被随行的德川使者、福岛家臣撞见这“已死主母”的身影,把假死的戏码彻底戳穿。
“主君,”益田彦四郎的声音从轿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不是再去町里看看清洲藩的虚实?”
家政深吸一口气,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她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咽回去,只冷冷道:“不必了,直接去馆驿。”指尖蹭过袖里的密信,女房写的“主母自愿私通”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骂雪绪晦气,可心里清楚,女儿走到这一步,一半是内宅争宠的逼,一半是乱世里身不由己的苦。
轿身加速前行,那间私宅很快被甩在身后。家政闭上眼,却总想起雪绪12岁时的模样——那时女儿还没嫁,攥着他的衣角说“想嫁个能一起读汉诗的武士”,而不是现在这样,躲在庶子的私宅里,连见父亲都要隔着一层紫藤帘。
“晦气”两个字又在喉咙里滚了滚,可这次,他没骂出口。
回到馆驿时,屋里还飘着未散的伽罗香,混着廊外新漆的桐油味,呛得蜂须贺家政指尖发颤。他捏着那封来自德岛城的密信,信纸边缘被指腹搓得发毛——女房的字迹歪斜,却字字如针:“主母与虎千代様私通,腹已有娠,求住持様设法。”
窗外传来正之婚礼的鼓乐声,淡金色的光透过纸障子,在密信上投下细碎的影。家政闭上眼,最先涌上来的不是愤怒,是十五年前女儿雪绪刚嫁去福岛家时,寄回德岛的第一封信。那时雪绪的字迹还带着少女的娟秀,信里写“晴様习汉学,能背《论语》,与我同骂正则公是‘河豚’——鼓着满肚子虚石高,连宴饮的清酒都是赊来的”。
九年前,他父亲(正胜)那时还在世,捏着信笑:“能让两个女子凑一起骂丈夫,福岛正则也算个奇人。”又压低声音补了句,“晴是太阁旧宠,习汉学,性子文雅,只是北政所不认她的身份,才转赠给正则。你多叮嘱雪绪,莫要怠慢了。”
可后来的信,渐渐变了味。雪绪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墨水总溅在纸页外,字里行间全是怨怼:“吉良晴那女人,仗着主君宠信,天天给庶子喂鲸肉,侧屋的腥气飘半条街,我过廊都要捏着鼻子——那屋子就是厕所!”“虎千代那庶子,连路牌都认不全,还敢学武士持枪,活像只没断奶的野狗!”
家政那时只当是内宅争风,回信总劝“顾全阿波体面”,却没问过——为什么早年能一起骂“河豚”的两个人,会反目成这样?直到去年冬天,女房的密信突然送来,说“主母与虎千代様夜宿私宅”,他第一反应是拍案:“定是正则那莽夫宠妾灭妻,逼得雪绪走投无路,才会做这种下作事。”
可第二封密信来得更快,女房怯生生写:“主母似与那庶子情根深种,还让仆役瞒着主君……近来总干呕,许是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