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机会询问。
同时,这也并非一个必要的问题。
不久,战斗结束后,乔尔等人便被士兵们押解到市中心的一家酒店,并落脚于此。
就像城市内的多数建筑一样,酒店的主体结构在暴乱后最终幸存,绝大部分内部设施都得以保全。
虽然酒店员工早已撤离,但大楼内部的多数房间,其水电供应却奇迹般地维系着,如同一个陷入昏迷的濒死病人身上那些仍在运作的生命维持管线。
公司的人组织起被俘的军官们,对各个房间进行清扫与修复,即便那些曾经的住户和商家,已不再为这份整洁支付任何费用。
每日正午,他们被允许在酒店后方的停车场集体放风一小时。
在这短暂的、沐浴在稀薄阳光下的时间里,关于公司为何要维持这些配套设施的讨论,在军官们之间悄然开启。
一个被普遍接受的猜想很快形成,简单、直观,且充满了对力量的朴素敬畏:
公司实际上已接管了这些无主的地产和产业。
当那些流离失所的商户有朝一日回到他们的店铺时,
会惊讶地,却又理所当然地发现,其财产已被公司合法占有,用以抵扣在此期间产生的、数额高昂的维护费用。
乔尔·布兰登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他的思维并未停留在这种近乎原始掠夺的想象上,而是更进一步,到达法律与规则的视角:
公司进行维护的过程中,既保护了财产的价值,又产生了合理的支出。
他们最可能的做法并非直接占有,而是通过索取赔偿启动诉讼。
假设对方的资产无法抵扣法院判决的赔偿金,公司将合法地获得其产业的部分股份乃至所有权。
公司并不能仅凭其权力地位便为所欲为,
他们必须根据合理的、可量化的开支寻求赔付,除非他们打算彻底放弃自己一贯标榜的、建立在规则之上的理念。
当然,企业的贪婪是无止境的。
或许在某些合同中,他们早已预设好了某些看似无害的条款。
但乔尔相信,舆论不会放过如此直白的陷阱,公司为此支付的无形成本将远超收益。
他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他的心理医生。
没错,公司甚至为他们这些罪人配备了心理医生。
虽然在乔尔看来,这位名叫伊利安·戴恩(Illian Dane)的大夫,其精神状态或许比绝大部分俘虏更值得怀疑。
戴恩医生大概三十岁出头,身形如同一柄收拢的、骨节分明的维多利亚时期雨伞,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带走。
他偏爱一身与年龄不符的老派行头:
一件宽大的、仿佛借自父辈的哈里斯花呢垫肩外套,磨损的皮革肘部补丁闪烁着油腻的光泽;
一条浆洗过度的卡其裤,裤脚永远高出脚踝一截。
在犯人们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神经质地指间夹着一支笔,用一本硬壳笔记本记录着什么。
姿态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是一个痴迷于捕捉昆虫标本的博物学家。
乔尔不觉得此人能解决自己真正的心理问题。
任何语言和技巧,都无法抹去他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亲手制造或间接造成的那些死亡所留下的痕迹。
但他或许能回答那个关于政策的疑问。
看守他们的士兵对戴恩医生表现出一种近乎宗教性的尊重,而那些“英雄”的敬畏甚至更甚。
多数军官没有留意到,但乔尔却明确地看到过,那位代号“天使”的莱拉
——伊米塔多公司首屈一指的英雄,一位能令罪犯闻风丧胆,被万人敬仰的美丽女士
——在戴恩医生面前,姿态温顺得如同一个因拼错单词而等待老师训诫的小学生。
一周一次的咨询时间。
房间内,戴恩医生正低头处理着一支似乎出了故障的德国制活塞钢笔,干瘦的手指灵巧地拧动着笔帽,试图疏通堵塞的墨水。
就在这片由金属摩擦发出的、细微的噪音中,乔尔·布兰登开口了。
“戴恩医生,我有一个关于公司政策的问题。”
医生的动作没有停顿,目光依旧专注在那枚小小的铱金笔尖上。
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又或者,他早已备好了答案,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数秒后,他突然将钢笔与零件“啪”地一声悉数放在桌上,抬起了头。
“你的问题很有价值。”
他微笑着说。
他的笑容热忱而亲和,像是电视购物频道的主持人。
“我以为在您这里问不出结果。”
“公司的政策不是一档悬而未决的午夜猜谜节目,乔尔先生。
我们不能仅仅告诉民众,头奖已经被领走了,你们错过了。
不,我们必须清晰地告诉所有人,答案是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答案,以及奖金会发给谁
——然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鼓励他们下次继续努力。”
戴恩医生说着,取过他的硬壳笔记本,用另一支备用圆珠笔在上面飞快地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小主,
“不过,您的问题属于政策咨询范畴。
按照规定,我必须提前确认一下,您最近是否有……比如,心悸、食欲不振、或者入睡困难等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