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降临。
并非先前那种万物死寂的真空,此刻的安静,反倒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属于生命的搏动感。
形势晦暗不明之际,判断力往往会让位于情绪的洪流。
然而,当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径被清晰地绘制出来,即使终点已注定是毁灭,这种“确定性”本身,却能赋予人一种虚假的掌控感。
即使只是从迷雾中的旅人,转变为手持地图、正清醒地走向自己的断头台的囚犯。
他们相信自己在做出选择,相信一切损失皆可估量,所有代价都能被大脑计算与预测。
对这间会议室内的多数人而言,不可测的破产,远比可测的囹圄之灾更难于接受。
“我想……不,我可以付出一些代价。”
亚伯兰·罗森伯格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他的思维链显然最短,或者说,最无须纠结。
“我是罗森伯格家族的族长,这一点毋庸置疑。但,”
他拖长了音调,仿佛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罗森伯格家族,不止有过一位族长。”
“少来这套,亚伯兰。”
利兰·周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你们家族的传统。
我从二十年前就和你父亲以撒打交道,他向来说一不二。”
“他在六十年前就已是家族的掌舵人,而我,才刚刚继任三年。”
亚伯兰的回应不疾不徐,仿佛在解释一个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
“家族的产业目前由族内各支脉分散执掌,我仅仅是那个最有话语权的人。
如果您的要求在某个限度之内,我可以首肯。
一旦逾越,家族会毫不犹豫地推举一位新的族长。
届时,一个清清白白的罗森伯格家族,将会继续作为您的敌人,西拉斯先生。
您可以索取赔偿,一些股权,一些我们掌握的、足以影响参议院席位的政治资源,但您无法得到更多
——我必须坐稳族长的位置,我的承诺才会具备效力。”
他名义上是在回应利兰·周的质询,但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我的身上。
亚伯兰的发言,是一次极其高明的试探。
他划定了自己的底线,阐明了底线存在的理由,并巧妙地将个人利益与家族存续捆绑在一起,逻辑严密,姿态坦诚。
在座的其余六人,都在等待我的答复。
我的反应,将透露出一些关键信息:
我的态度是温和还是强硬,我的性格是谨小慎微还是狂妄自大,我的胃口是浅尝辄止还是贪得无厌。
他们将依据这些信息,来校准自己下一步的策略——是卑微乞怜,还是鱼死网破。
然而,我接下来的话语,却彻底扰乱了他们脑海中正在急速构建的所有预案。
“也许,诸位会错了我的意思。”
我的声音外在并不具备压迫感,反而充满了某种近乎温厚的、属于教育者的开明。
“我并非卡利古拉,亦非留里克王朝的伊凡雷帝。
友利坚不是罗马帝国,更不是莫斯科公国。
我们伊米塔多,自然也并非奥尔加或盖世太保。”
我顿了顿,环视着他们脸上不加掩饰的困惑与戒备。
“我们讲究自由,与民主。”
“别装腔作势,西拉斯!”
利兰·周低吼道。
“这里可不是国会山,没人吃你那一套!”
拉塞尔·马尔文的声音因充斥情绪而粗粝,
“在赤裸的利害冲突面前,谈论那些虚无缥缈的概念,过于天真了。”
“就像在约会时谈论维多利亚时代的贞操观念一样愚蠢。”
亚伯兰也加入了这场口头的反抗,他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
“你想怎么做到所谓的自由和民主?集体投票选出谁和此事有关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玩世不恭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浪花,僵硬地凝固在他的唇角。
随着他的沉默,会议室内刚刚升腾起的些许嘈杂,也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依次归于虚无。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鄙夷与不屑,迅速转变为惊愕,再由惊愕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忧虑。
他们意识到,亚伯兰那句源于戏谑的假设,并非不可行。
恰恰相反,它极其接近一种残酷且极有可能发生的真相。
就事实而言,他们猜对了。
“七选一。”
我微笑着,确认了他们的猜想。
“你们自由地投票,来决定谁应该出局。
每个人,都有权发表自己的意见,决定谁留下,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