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为啥?被年初那事儿吓怕了呗。”
“年初?”王小军一脸茫然,“年初啥事儿?”
吴普同擦头发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一股寒意,比刚才淋透的雨水还要冰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梁骨!他想起来了!那个笼罩了整个春天的巨大阴影——镇中初三教室倒塌!死了人!其中就有西里村的张磊,张二胖的哥哥!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张有福佝偻下去的背脊,闪过张二胖那段时间沉默寡言的样子,闪过村里人压低的议论声……
“就是……就是镇中……初三教室塌了那事儿?”吴普同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孙志强点了点头,表情凝重起来:“嗯。我爸就在粮站上班,离得近,出事那天他跑过去看了……唉,别提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后来听我爸跟粮站的人说,那初三教室年久失修……用料也有点……那啥。钢筋不够粗,楼板也薄……再加上那天风特别大,好像还下着点小雨……谁知道怎么就……”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呼呼”的低鸣,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王小军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张大了嘴巴,显然被这残酷的真相震惊了。孙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后怕和悲悯的神情:“造孽啊……那么好的孩子……”
吴普同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炉火的热度烤着他的小腿,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冰冷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被雨幕模糊的、镇中那座崭新的、雪白的二层教学楼的方向。那明亮的教室,光滑的地面,崭新的桌椅……此刻在他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周建军老师那异常严厉、不容置疑的命令声,校工急切的呼喊,同学们惊慌失措的奔逃……这一切瞬间都有了答案。不是雨大,是人心里的恐惧太大!那年初轰然倒塌的不仅仅是一座教室,更是人们对“新”和“安全”的信任!一道无形的、名为“恐惧”的裂痕,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这所崭新校园的根基上,也刻在了每一个亲历或听闻者的心里。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像一只冰冷的手,无情地揭开了这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原来,跨过那道崭新校园的门槛后,等待他们的,不仅仅是知识的陡坡,还有潜藏在光明之下的、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阴影。这认知比冰冷的雨水更让他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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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孙志强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平静,“只要下点雨,刮点风,学校就紧张得要命,生怕再来一次。今天这雨看着不大,但连着下,谁知道会不会……”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太吓人了……”王小军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炉子边又靠了靠。
“唉,这世道……”孙母又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暖水瓶,“来,孩子们,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热水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无法熨平吴普同心头的褶皱。他捧着搪瓷缸子,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
院子不算大,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玻璃窗,能看到后墙根下,紧挨着一间小仓房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棵树。那是一棵桑树。枝干不算粗壮,但树冠还算茂密。深绿色的桑叶被雨水洗刷得油亮亮的,沉甸甸地挂满了水珠。几根枝条被雨水压得低垂下来,在灰蒙蒙的雨幕背景中,透出一种沉默而坚韧的生命力。雨水顺着叶尖不断滴落,在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这棵平凡的桑树,此刻在吴普同眼里,却成了这混乱、恐惧和冰冷现实中一个意外的、安静的锚点。它稳稳地扎根在那里,无声地承受着风雨,自顾自地生长着。它不懂什么教学楼倒塌的恐惧,不懂什么代数方程的艰难,它只是沉默地存在着,用一抹浓绿对抗着这灰暗的雨天。
吴普同的目光在那片被雨水洗亮的桑叶上停留了很久。炉火烘烤着他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窗外的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敲打着屋顶和地面,发出单调而持久的声响。恐惧的阴影并未消散,知识的门槛依然高耸,但在这小小的、温暖的屋子里,听着炉火的低鸣,看着窗外那棵沉默的桑树,吴普同那颗被骤雨和恐惧淋得冰冷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来自现实的慰藉和喘息。他紧紧握着手里温热的搪瓷缸,感受着那真实的暖意一点点渗透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