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像滤去了火气的金子,清清亮亮地洒在西里村的田野上。天空是那种一望无际、澄澈透亮的蓝,几缕薄纱似的云彩被风扯得又细又长。风里裹挟着干燥的、成熟的谷物气息,还有泥土被阳光晒透后特有的、暖烘烘的芬芳。农历八月的尾巴,地里的花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这是个难得的星期日,吴普同不用背着小书包往村东南角跑,不用听那老杨树上的破钟“当——当——”地敲,小梅也不用去幼儿园。一大早两人就被屋外的动静吵醒了。院子里传来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父母低低的说话声。
小普同揉着眼睛跑到堂屋门口,只见父亲吴建军正蹲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把模样奇特的农具。那东西有三个尖利的、微微弯曲的钢齿,像猛兽的爪子,齿尖闪着冷硬的寒光,后面连着结实的长木柄。父亲粗糙的大手正拿着一块油石,在三个钢齿上“噌——噌——”地仔细打磨着,动作沉稳而专注。母亲李秀云则在往一个掉了不少漆的军绿色水壶里灌着凉开水,旁边还放着几个洗干净的、粗瓷大碗。
“爹,这是啥?”小普同好奇地凑过去,指着那三齿的怪家伙。
“三齿镐,”吴建军头也没抬,声音混在磨石的摩擦声里,“刨花生用的。花生果长在地底下,根扎得深,得用巧劲儿把它整个儿请出来,不能刨断了根,也不能落了果。”
他磨好了镐齿,站起身,随手抓起一把干燥的黄土,在镐齿上搓了搓,像是在试锋芒。阳光下,那三根钢齿显得更加冷峻锋利。他又拿起一个用麦秆编的、类似大簸箕的浅筐(当地叫“拾箕”),检查了一下系带是否结实。
“快,洗脸吃饭!”李秀云招呼着,“今儿个收花生,都去地里搭把手!”
早饭是稠稠的面糊糊,就着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一家人吃得很快。小普同和小梅都换上了最破旧、最不怕脏的衣裳。小梅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小普同则光着脚丫子,只穿了双露脚趾头的破布鞋——下地干活,脚底板沾泥最方便。
吴建军扛起那把闪着寒光的三齿镐,李秀云挎上拾箕,提着水壶和碗。小普同和小梅像两只小尾巴,紧紧跟在父母身后,走出了院门,踏上了通往自家花生地的田间小路。
小路两旁,秋意已浓。红薯叶子也有些枯黄了,露出大量的红薯绾;豆子地里的豆叶也落了大半,露出干枯的豆荚挂在枝头,风一吹,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万物即将归仓的、略带萧瑟的丰饶气息。
来到自家花生地头。眼前是一片绿中泛黄的藤蔓,匍匐在地上,织成一张厚实的地毯。花生叶子小小的,椭圆形,边缘已经有些蜷曲发黄。但拨开这层藤蔓的“被子”,就能看到下面裸露的灰褐色土地,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几颗饱满的、沾着新鲜泥土的花生果,像淘气的孩子,从土里探出一点脑袋。
“看好喽。”吴建军放下水壶和碗,把拾箕递给李秀云。他走到地垄边,岔开双腿,站稳脚跟,双手紧握住三齿镐长长的木柄。他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地锁定在花生秧根部稍后一点的位置。接着,腰腹发力,双臂猛地抡起那沉重的三齿镐!
“嘿!”一声短促的发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