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击打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灰尘和细小的纤维在阳光中疯狂飞舞,如同被惊扰的时光精灵。
每一下拍打,都震得她手臂发麻,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汗水顺着她枯槁的脸颊滑落,混着飞扬的灰尘,留下泥泞的痕迹。额角的伤口结痂处崩裂开,渗出血丝。但她不管不顾,眼睛里只有那在持续击打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开始膨胀、变得松软的棉芯。
僵硬板结的“石头”,在阳光和暴力的拍打下,仿佛正在苏醒,逐渐恢复它作为“棉絮”的柔软本性。
安儿乖巧地坐在门槛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看着那床在母亲手下不断发出闷响、变得蓬松起来的巨大物件,小脸上带着懵懂的惊奇。
拍打了不知多久,直到双臂酸软得再也抬不起来。她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火烧。
然后,她将那拆下的外布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用最便宜的草木灰皂狠狠搓洗。油亮的污渍被一点点洗去,褪色的靛蓝布露出了些许原本质朴的色泽,虽然依旧陈旧,却干净了许多。
她将洗净的外布晾晒在篱笆上。又将那经过暴晒和拍打、已然蓬松了不止一倍、变得柔软轻暖的棉芯,小心翼翼地翻面,让阳光照射它的每一寸肌理。
夕阳西下时,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阳光、尘土和干净棉布的味道。
那床曾经又旧又硬、散发着陈腐死当气息的棉絮,已然脱胎换骨。虽然依旧能看到棉芯上岁月留下的深浅印记,虽然外布上的补丁依旧醒目,但它变得蓬松、柔软、干燥,散发着一种令人安心暖意。
沈微婉用那双磨得通红、微微颤抖的手,极其仔细地将蓬松温暖的棉芯重新套进干净的外布里,一针一线,密密缝好。针脚或许不够美观,却异常扎实牢固。
她将这床焕然一新的、沉甸甸、蓬松松的棉被抱进屋里,小心翼翼地铺在土炕上。
它几乎占据了小半个炕面,厚实而温暖,瞬间驱散了土屋里挥之不去的阴冷潮气。
沈微婉瘫坐在炕沿,累得几乎虚脱。全身的骨头都在尖叫抗议,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
但深陷的眼窝,却望着那床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柔和轮廓的棉被,里面不再是冰冷的盘算和绝望的坚韧,而是第一次,映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家”的温煦光亮。
这是她的第一份“产业”。
用二百文巨款和一身血汗换来的。
是这个冬天,她和安儿能否活下去的,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