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酸风泼秽

连日的寒风似乎也冻不住集市角落那股奇异醇厚的咸鲜酵香。沈微婉的摊前,那三只粗陶坛子如同磁石,吸引着越来越多被香气勾来的脚步。熟客络绎,生面孔也日渐增多。铜钱落入破瓦罐的“叮当”声,虽依旧细碎,却比寒风更清晰地叩击着沈微婉枯槁的心房,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

安儿的小脸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大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像一只尽职的小护卫,紧挨着母亲冰冷的腿侧,怀里抱着靛蓝布老虎和灰耳朵兔子。当母亲忙碌时,他会用稚嫩的声音小声提醒:“娘……钱……” 或者笨拙地帮着递过豁口粗碗,奶声奶气地对犹豫的客人说:“婆婆……豆角……甜的……”

生意正好的当口。

一股浓烈到刺鼻、如同廉价香粉被打翻般的甜腻香气,裹挟着一股刻意营造的体面气息,再次蛮横地插入了腌菜摊霸道的自然酵香之中。

吴氏来了。

依旧穿着那身簇新的靛蓝细棉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厚厚的白粉盖不住她微黄的面色和眼角的细纹。她身后跟着那个挎着空篮子、垂头缩肩的小丫头。与上次冷眼旁观不同,这一次,她抱着双臂,脸上挂着一层虚伪的假笑,吊梢眼里却淬着冰,径直朝着沈微婉的摊位走来,步子踩得格外响,仿佛要将脚下污秽的石板都踏碎。

她的到来,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摊前刚刚还热络的气氛瞬间凝滞。几个正在挑选腌菜的妇人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脸上露出尴尬和畏惧的神色。王婶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出声。李婶和张嫂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丰裕号赵娘子的心腹娘姨,在这小镇上,积威甚重。

吴氏在摊前站定,居高临下。那股劣质脂粉和桂花头油混合的甜腻气味,霸道地压制着坛子里逸散的咸鲜酵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反差。她挑剔的目光如同最恶毒的扫帚,一寸寸刮过沈微婉枯槁变形、布满风霜血污的脸,扫过她身上洗得发白、打着厚厚补丁的破袄,扫过安儿冻得通红、抱着破布偶的小脸,最后,如同发现污秽的源头,死死钉在那几碗色泽诱人的腌菜上。

她的嘴角极其夸张地向下撇着,形成一个刻薄的弧度。涂着劣质口脂的薄唇开启,声音如同被掐着脖子的母鸡,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集市角落的嘈杂,瞬间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哟——嗬!”

一声拖长了音调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毫不掩饰恶意的惊叹,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沈微婉!

吴氏吊梢眼斜睨着摊上那碗翠绿饱满、如同翡翠般的泡豆角,枯瘦却保养得过分干净的手指,极其做作地虚掩在涂了厚粉的鼻尖前,仿佛嗅到了世间最污秽不堪的气味。

“啧啧啧!”她夸张地咂着嘴,声音又尖又利,如同砂纸刮过铁皮,“这腌菜……啧啧啧!瞧瞧这地方摆的!臭水沟边上!烂菜叶子堆里!”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旁边那条流淌着鱼摊血污和烂菜叶的污水沟,又嫌恶地扫了一眼堆积的垃圾。

“一股子穷酸晦气!”她的声音陡然拔得更高,如同泼妇骂街,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针尖,狠狠扎向沈微婉和她的腌菜,“隔着八丈远都闻见了!臭烘烘!骚哄哄!跟这地界儿一个味儿!”

她猛地弯下腰,吊梢眼死死盯住离她最近的那碗琥珀色的萝卜丝,仿佛在欣赏一件极其肮脏的物什,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鄙夷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看!看看这颜色!”她尖声叫道,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碗里,“黄不拉几!黏糊糊!看着就腻歪死人!谁知道是用什么烂菜帮子、烂萝卜头腌的?指不定还是耗子啃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