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张婆探访

破瓦罐底传来的那声沉甸甸的“哗啦”,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微婉枯槁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弱却持久的涟漪。那涟漪是七枚铜钱的重量,是墙角破罐里不再空荡的回响,是连日来腌菜、布偶、田垄间榨取出的血汗凝结成的、名为“积累”的微光。这微光,无法驱散土屋的阴冷,无法消除肋骨的剧痛和右腿的麻木锐痛,却奇异地让她佝偻的脊背在寒风中挺直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屋前新垦的土地依旧沉默。寒霜褪去,深褐色的冻土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冷硬的光。沈微婉拖着残腿,如同朝圣般挪到田垄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冰冷的泥土。

红薯藤埋下的地方,冻土表面那点微弱的松动迹象似乎更明显了些,如同沉睡者胸膛下极其轻微的起伏。她不敢惊扰,只用锄头背面极轻地拂去浮尘。玉米地和巴掌大的葱姜田依旧死寂,但泥土深处,仿佛蕴藏着无声的搏动。

腌菜坛子里的咸辛气息日渐醇厚。她掀开破布和石板,一股浓郁的、带着萝卜发酵后特有酸香的霸道气息瞬间冲入鼻腔。浑浊的盐水中,那些灰白的萝卜块边缘已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质地似乎也紧实了些。她用枯枝夹出几块,放入豁口粗碗,动作比往日多了一分沉稳。

布偶的针线在痛楚中缓慢前行。昨夜在灶膛微弱的火光下(奢侈地点燃了豆大的灯油),她忍着指尖被冻疮裂口和针尖反复刺破的剧痛,又完成了一只“墨绿花纹兔子”和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布口袋”。针脚依旧粗疏,但手腕的酸痛似乎适应了这种酷刑,动作的滞涩感减轻了一分。安儿靠在她冰冷的腿侧,小脸在火光映照下带着病后的苍白,大眼睛却亮如星辰,专注地看着母亲飞针走线,小手不时准确地递上需要的碎布或线头。

晌午刚过,寒风卷着尘土,在荒地上打着旋儿。沈微婉将今日要卖的腌菜和两只新做的布偶小心包裹好,准备再次踏入那喧嚣鼎沸、如同炼狱熔炉般的集市。就在她抱着安儿,拖着残腿,极其艰难地挪到屋前时——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篱笆外,通往村西的小径旁,立着一个佝偻、沉默的身影。

是张婆。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青布袄子,枯瘦的身体裹在宽大的衣服里,像一根随时会被寒风吹折的老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髻,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此刻正如同鹰隼般,死死地、毫不掩饰地,盯着沈微婉屋前那片新垦的土地旁——晾晒在枯草断茎和冰冷石块上的东西!

不是衣物。

不是谷物。

而是一块块、一片片、形状不一的、颜色灰败黯淡的……腌菜!

那是沈微婉昨日新腌的一小坛芥菜疙瘩。芥菜疙瘩比萝卜更粗粝,耐腌。她将它们切成厚片,用粗盐和仅剩的几粒野花椒简单揉搓了,同样塞进那个豁口破陶罐里。今日天气阴沉,她想着或许能有点微弱的日头去去水汽,便将它们捞出来,铺在洗净的破箩筐底(从废墟里捡的),晾在屋前向阳的石块上。

灰白色的芥菜片,边缘带着粗糙的纤维,厚薄不均,沾着未干的盐粒和花椒碎末,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毫不起眼,散发着一种生涩、粗粝、混合着盐腥和微弱辛麻的气息。与旁边新垦的泥土、枯败的荒草融为一体,如同这片贫瘠土地上自然生长的、无人问津的苦物。

张婆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小径上,佝偻着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刮过那些灰白的芥菜片,扫过它们粗劣的刀工,嗅着空气中那原始生涩的咸辛味道。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老农审视土地作物般的、近乎苛刻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