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仅仅缝制布老虎。
她尝试着,用更小块的碎布,缝制耳朵更尖、尾巴更短的“小狗”。用墨绿色的布头剪出歪歪扭扭的“树叶”形状,缝在土黄色的“兔子”背上,试图模仿花纹。甚至,她开始尝试将不同颜色的碎布,用稍微整齐些的针脚拼缝在一起,做成巴掌大小的、方方正正的“布口袋”——或许能装点零碎,也能卖?
动作依旧笨拙,针脚依旧歪斜,成品依旧粗陋怪异。
但速度,却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在痛苦和重复中,悄然提升!
手指对针的掌控似乎强了一点点,穿针引线的失败次数减少了。对布料的“脾性”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知道哪种浆洗过的布更“脆”,下针要更轻;哪种布更“韧”,需要用身体的力量去顶。缝合的轨迹也稍微“顺滑”了一些,不再是完全失控的蚯蚓爬行。
更重要的是,安儿。
孩子成了她最忠实也最默契的小学徒。当沈微婉拿起针线,安儿便会立刻放下他的布老虎,安静地挨着她坐下,大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紧紧追随着母亲的手。他不再需要母亲提醒,便能极其准确地递上母亲目光扫过的那块布头。当线将尽,他小小的手会提前在那堆灰扑扑的线团里翻找(虽然依旧效率低下)。塞棉絮的动作也熟练了些,知道要一点点塞,用手压实。
母子俩很少说话。
只有针尖穿透硬布的“噗嗤”声。
麻线拉扯的“嘶啦”声。
安儿偶尔因递对东西而发出的、压抑着兴奋的细微鼻息。
以及沈微婉因剧痛而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喘息。
但这无声的陪伴和笨拙的协作,却如同冰冷深渊里相互依偎的微光,照亮了每一个艰难穿行的日夜。
腌菜摊子前,王婶、李婶、张嫂成了常客。一小碗“爽口脆韧”的腌萝卜,总能换来几枚温热的铜钱。
偶尔,一两只颜色怪异、形状扭曲的布老虎或“小狗”,会被某个被孩子哭闹缠得没办法的妇人,用嫌弃的眼神和一两枚铜钱匆匆“打发”走。
屋后挖来的、瘦小干瘪的野萝卜,也能在集市角落换回几枚铜板。
三管齐下。
每一管都细弱如丝,每一枚铜钱都浸透着血汗和屈辱。
但铜钱落入掌心的频率,确实……快了一些。
傍晚。
寒风卷着枯叶,在破败的柴门外打着旋儿。土屋里冰冷依旧,但灶膛里燃着一点微弱的火苗——这是沈微婉咬牙用一枚铜钱换来的一小勺灯油点燃的。豆大的火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驱散了一角浓稠的黑暗,也带来了微弱的暖意。
安儿裹着硬邦邦的破被,怀里抱着他的靛蓝布老虎和那只新得的“灰耳朵兔子”,小脸在火光映照下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大眼睛亮亮的。他伸出冰冷的小手,极其认真地将母亲今日带回来的、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最廉价的麦芽糖,掰成更小的两半,将其中稍大一点的那块,固执地塞进母亲枯槁的、布满裂口的手心。
“娘…吃…”孩子的声音细弱,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沈微婉枯槁的脸上,被火光映照出深深的沟壑。她看着掌心那一点点暗黄色的糖块,再看看儿子眼中纯粹的关切,巨大的酸楚和暖流瞬间冲垮了堤防。她没有拒绝,用颤抖的手指捻起那点微不足道的甜,放入口中。
粗糙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廉价的糖精味,却奇异地驱散了口中长久的血腥和苦涩。
她挣扎着起身,拖着麻木剧痛的右腿,挪到土屋最阴暗的墙角。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粗陶的、边缘豁了好几处口子的破瓦罐。罐体布满灰尘,里面黑黢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