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仁心微光

沈微婉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开!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抱着安儿,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失声痛哭!那不是悲伤,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如同洪水决堤般的嚎啕!是绝望深渊中终于看到一丝微光的宣泄!哭声嘶哑、破碎,却充满了生命重新燃起的悲怆力量!

老者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怀中那虽然依旧病弱、但呼吸终于平稳了一点的孩子,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深重的悲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他默默地收拾着药具,没有打扰这劫后余生的哭泣。

良久,沈微婉的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噎。她挣扎着坐起身,依旧紧紧抱着安儿,仿佛怕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她看着老者,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多…多谢大夫…救命之恩…沈微婉…今生今世…做牛做马…”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老者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他走到柜台后,拿起笔,在一张黄麻纸上飞快地写下药方:“别说这些。这药只是暂时吊住他。明早还需再服一剂,还要加上人参须固本培元,方能真正稳住心脉。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沈微婉明白。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人参……那该是多贵的药?

她下意识地伸手,颤抖着摸索向自己贴身的、唯一还算完好的里衣口袋。那里,藏着她在林家最后几个月偷偷攒下的、仅有的几枚铜钱。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掏了出来。

几枚冰冷的、边缘磨损得发亮的铜板,安静地躺在她那布满冻疮裂口、沾着血污和泥垢的手心里。那是她全部的身家,此刻却显得如此寒酸和沉重。她捧着这几枚铜板,如同捧着千斤重担,递向老者,声音卑微而颤抖:“大夫…我…我只有这些…不够…我知道不够…求您…先赊着…我…我给您做工…劈柴担水…洗衣做饭…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求您…救救安儿…”她的声音再次带上了哭腔。

昏黄的油灯光下,那几枚沾着妇人体温和血污的铜板,在老者浑浊的眼中折射出微弱的光。

老者看着那几枚铜板,又看看眼前这额角伤口还在渗血、形容枯槁如鬼、眼中却燃烧着不顾一切求生意志的妇人,再看看她怀中那气息奄奄、命悬一线的孩子。

一股深沉的、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有对这世态炎凉的愤怒,有对眼前这妇人悲苦遭遇的同情,更有一种行医数十年、早已看透生死却又无法对眼前绝境袖手旁观的医者仁心。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世事。

老者伸出手,却没有去接那几枚铜板。他那布满老年斑、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只是从沈微婉摊开的手掌里,极其缓慢地、郑重地捻起了其中一枚。

一枚最旧、磨损最厉害、几乎看不出字迹的铜板。

他将这枚铜板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然后,抬起头,浑浊却温和的目光落在沈微婉惊愕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诊金药费,清了。”

沈微婉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泪水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看着老者手中那孤零零的一枚铜板,又看看自己掌心剩下的几枚,巨大的震撼让她瞬间失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和喉咙!

“大…大夫…”她哽咽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滚烫的、饱含着巨大感激和不敢置信的泪水。

老者将那枚铜板随意地丢进柜台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旧陶罐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不再看沈微婉,转身走向药柜,开始按方抓第二剂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今晚,你们就歇在里间榻上。外面风雪大,孩子受不得再折腾了。”他顿了顿,一边熟练地称量着药材,一边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了沈微婉的耳中:

“灶房缺柴,水缸也快空了。明日…留你劈柴担水。”

沈微婉抱着安儿,僵立在原地,任由滚烫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她看着老者那在药柜前忙碌的、有些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中呼吸虽然微弱却已不再濒危的安儿,再看看自己掌心那几枚失而复得的铜板。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如同破开坚冰的春水,瞬间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冲散了骨髓深处的酷寒,融化了心头沉积的绝望冰霜!那暖流,名为希望,名为人间尚存的一息悲悯。

她缓缓地、极其珍重地收拢手掌,将那几枚带着体温的铜板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这黑暗世道中,最后一缕、却足以照亮前路的微光。

药铺里间,窄榻上。

安儿小小的身体在药力作用下,滚烫的体温似乎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回落。那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如同天籁。

沈微婉紧紧抱着他,坐在榻边,不敢合眼。

角落里,小小的药炉里,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橘红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母子二人依偎的剪影,也在这冰冷的、风雪肆虐的长夜里,投下一方温暖而坚韧的光晕。

窗外,风雪依旧呼号。

窗内,仁心微光,驱散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