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允许探视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期盼中，终于到来了。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窗纸的破洞，落在苏建国一夜未眠、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李春燕默默地将几个还算软和的窝头和一罐她自己腌的、几乎没什么油星的咸菜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动作迟缓，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这个家，已经连像样的探监食物都拿不出来了。

最终决定由苏建国带着晓光去。李春燕需要在家看着情绪依旧不稳定的卫民，而且，苏建国私心里觉得，晓光或许是此刻最能触动卫东，也最能从卫东那里获得一丝力量的人。

通往城郊监狱的路，漫长而压抑。苏建国蹬着那辆更加破旧、因为缺少苏卫东维护而吱呀作响的三轮车，晓光紧紧挨着坐在车斗里，抱着那个装着窝头和咸菜的布包，小脸绷得紧紧的，望着不断后退的、越来越荒凉的景物，一言不发。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她却似乎感觉不到冷，心里只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恐惧和渴望的情绪填满——害怕看到二舅受苦的样子，又迫切地想要亲眼确认他是否安好。

经过层层检查，递交了证明，他们被引领着走进一间空旷、冰冷的探视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的气味。一面巨大的、厚厚的玻璃墙将房间一分为二，玻璃下方有一排窄窄的、带着网状小孔的通话器。几名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狱警站在一旁。

苏建国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紧紧拉着晓光冰凉的小手，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睛死死盯着玻璃墙另一侧那扇紧闭的铁门。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铁门发出“哐当”一声沉闷的巨响，被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灰色囚服、剃着近乎光头的短寸头、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消瘦了一圈的身影，在狱警的带领下，低着头，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出来。

是苏卫东。

晓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呼吸一滞。

那身灰扑扑、毫无版型可言的囚服，套在他原本壮硕的身躯上，显得空荡而别扭，仿佛偷穿了别人的衣服。那头他平日里虽然不甚在意、但也总是剃得利落的头发，此刻被剃得极短，几乎能看到青色的头皮，让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透出一种陌生的、近乎脆弱的苍白和憔悴。他的眼窝深陷下去，周围带着浓重的黑晕，嘴角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死紧，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规训过的、沉默的躯壳。

他似乎花了一两秒钟，才在玻璃墙这边稀疏的探视者中，找到了大哥和晓光。他的目光先是和苏建国接触了一瞬，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愧疚、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晓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