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卫民的新世界

几天后的傍晚,青瓦巷过渡房里弥漫着玉米糊糊的味道。苏建国佝偻着背,坐在小矮凳上,就着昏暗的油灯光,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正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缝补一件破旧的内衣。深陷的眼窝低垂着,布满风霜的脸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疲惫和沉默,如同一尊凝固的、扛着山岳的雕像。

角落的阴影里,苏卫民高大的身影蜷缩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纸盒发呆,红肿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大哥佝偻的背影。那专注的目光,仿佛要将这沉默劳作的剪影刻进灵魂深处。沾满石膏粉的手指,紧紧攥着藏在破棉袄内袋里的半截铅笔和一小叠偷偷裁好的白报纸。

苏建国缝完最后一针,疲惫地叹了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晓光。晓光正裹着小被子,小手抱着一个用碎布缝的、歪歪扭扭的“小鸭子”,红扑扑的小脸睡得恬静。

就在苏建国收回目光,准备吹熄油灯的瞬间,他深陷的眼窝余光瞥见了阴影里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苏建国微微一怔,布满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卫民…在看什么?

苏卫民似乎被大哥的目光惊扰,高大的身躯猛地一缩,迅速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膝盖,像一只受惊的鸵鸟。只有那只攥着铅笔和纸的手,在破棉袄下微微颤抖着。

第二天在托儿所储藏室,苏卫民不再需要张玉芬的提示。他迫不及待地扑到小矮桌前,布满冻疮的手颤抖着掏出那几张被体温焐热的、皱巴巴的白报纸和半截铅笔。他看也没看张玉芬,红肿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创作冲动。他布满裂口的手指死死捏住铅笔,极其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专注,在纸面上狠狠划动起来!

沙沙沙!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急促而沉重的摩擦声。

线条粗犷、笨拙、甚至有些狂乱。

张玉芬屏息凝神地看着。

一个极其高大的、佝偻着背的轮廓渐渐浮现。那背脊的弧度被夸张地弯曲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万钧重压。肩膀上用粗黑的、反复加深的线条勾勒出两块巨大的、象征性的补丁(那是苏卫民对大哥所有“工作服”的抽象理解)。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低垂的、仿佛要埋进肩膀里的头颅轮廓。背景,依旧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歪歪扭扭的、咧嘴笑的太阳,阳光的线条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在那个佝偻的身影周围。

小主,

这笨拙到近乎狰狞的画面,却蕴含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它无声地诉说着苏卫民眼中那个沉默如山、扛着整个“光光的家”的大哥形象——疲惫、沉重,却永恒地沐浴在他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