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民在自己的“战场”上坐下,立刻进入状态:蘸、刷、对、压、咔哒… 动作专注而有力。晓光就蹲在他脚边,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三舅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神奇地将两片纸板“变”成一个方盒子。
她看了一会儿,小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起桌角一块苏卫民还没来得及用的纸板边角料,又学着苏卫民的样子,用沾着口水的小手指,笨拙地去蘸旁边桶里粘稠的浆糊。
“光光…玩?” 苏卫民察觉到她的动作,从专注中微微分神,红肿的眼睛看向晓光,嘶哑地问。
“嗯!帮…三舅!” 晓光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的模仿。
苏卫民咧开嘴笑了,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反而把自己刚糊好的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往旁边推了推,给晓光腾出点地方,嘶哑地说:“好…光光…帮!”
晓光得到了“许可”,更加起劲。她学着苏卫民的样子,用小手蘸了浆糊,胡乱抹在自己那块小纸板上,然后又抓起另一块小碎片,歪歪扭扭地对上去,小手用力地拍打着,小嘴里还学着那“咔哒”的声音。结果可想而知——两块纸板被她拍得粘在一起,却歪七扭八,浆糊涂得满手满纸都是,边缘还翘着,完全不成形状。
旁边的跛脚男人瞥了一眼,嗤笑一声:“小丫头片子捣什么乱!净糟蹋东西!”
苏卫民却像是没听见。他红肿的眼睛只看着晓光努力“工作”的小脸和她手里那个歪歪扭扭的“作品”。他放下自己刚刷好浆糊的纸板,布满浆糊的手指,极其笨拙地、轻轻地拂过晓光沾了浆糊的小手背,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脸上是毫无保留的、纯粹的憨笑。
“光光…棒!” 他嘶哑地夸奖着,仿佛晓光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他甚至小心翼翼地将晓光那个歪歪扭扭、沾满小手指印的“纸盒”拿起来,放在自己那堆方方正正的“堡垒”的最顶端——如同加冕了一枚最独特的勋章。
晓光看着自己歪扭的作品被放在高高的“山顶”,小脸上立刻绽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拍着小手:“帮…三舅!棒!”
苏卫民看着晓光的笑容,红肿的眼睛里那点憨厚的笑意更深了。他不再看自己那堆象征着“堡垒”的纸盒山,而是低下头,继续蘸、刷、对、压、咔哒… 动作更加用力,仿佛晓光那句“帮三舅”的夸奖,给了他无穷的力量。那堆方方正正的纸盒,在他无声的努力下,继续沉默而坚定地向上攀升,在充满浆糊味的沉闷空气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智力受限的男人所能给予的、最厚重质朴的爱。
厂房高大的窗户投下斜长的光柱,光柱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巨大的纸盒山投下浓重的阴影。阴影里,苏卫民高大佝偻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磐石。而在他脚边,穿着五彩“百衲衣”的晓光,正对着自己那个歪歪扭扭的“作品”咯咯直笑,像一朵开在磐石阴影旁、沐浴着微光的、顽强而绚丽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