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刷满浆糊!
对!对准!
压!用尽全力!
咔哒!又一个!
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棉布褂子,劣质浆糊的气味熏得他头晕眼花,手指被粗糙的纸板边缘磨得生疼,裂开的口子沾上浆糊,更是火辣辣的刺痛。但他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急切。每完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他就觉得离那个装着白色小圆片的棕色玻璃瓶更近了一步。那个瓶子,就是他的战场尽头,最辉煌的堡垒。
终于,刺耳的、宣告下班的电铃声撕裂了厂房沉闷的空气。
工头叼着烟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用一根脏兮兮的木棍随意拨弄着每个人面前的成品堆,清点数量。轮到苏卫民时,工头看着那摞得整整齐齐、几乎个个方正的纸盒堆,又瞥了一眼旁边跛脚男人那堆明显参差不齐、甚至有几个摇摇欲坠的次品,鼻子里哼了一声,在本子上记下一个数字,然后把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枚硬币,“啪”地一声拍在苏卫民面前的浆糊桶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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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数!苏卫民,三十五个!一块七毛五!”
苏卫民布满浆糊和纸屑的手,有些颤抖地抓起那几张带着汗渍和浆糊味的毛票和硬币。他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它们,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他不懂复杂的计算,但他认得钱!比上次多!多了五毛钱!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攥在手心,紧贴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攥着一把滚烫的、通往堡垒的钥匙。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起身离开。而是飞快地抓起桌上刮浆糊的竹片,极其认真地刮干净自己刷子上残留的浆糊,又把溅到桌上的浆糊点子一点点刮下来,堆在桌角。做完这一切,他才像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撞得长凳一阵摇晃,也顾不上和任何人打招呼,迈开大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充满刺鼻气味的厂房,朝着县城那家小小的、挂着红十字的国营药店奔去。
药店柜台后的玻璃瓶里,装着各种颜色的药片药丸。苏卫民高大的身影杵在柜台前,带着一身浓烈的浆糊味和汗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里一种棕色玻璃瓶。瓶身上贴着简陋的标签:钙片。
他布满老茧和浆糊的手,极其珍重地将攥得汗湿的钱全部掏出来,一股脑拍在柜台上,嘶哑地、带着破音喊道:“钙!钙片!”
售货员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头,看了一眼那堆零钱,又看了看苏卫民那急切而执拗的眼神,默默地数了数钱,然后转身从货架深处拿出一个同样的小棕瓶,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印着“鱼肝油”字样的、瘪瘪的旧铁皮盒子(这是他特意收集的,给买少量钙片的顾客装药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