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外的晨光,总带着西域独有的清冽与苍茫。
当第一缕金辉越过天山南麓的雪峰,洒在布满车辙的沙砾道上时,络绎不绝的商驼已踏着晨雾而来。领头的驼夫扬起马鞭,鞭梢划破空气却不抽打驼峰,只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惊醒了趴在驼背上打盹的少年。少年揉了揉眼睛,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城池轮廓——夯土筑成的城墙蜿蜒如长龙,墙头插着的汉家赤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城门两侧的戍卒身着玄甲,腰佩环首刀,目光锐利却不凶悍,对着往来的胡汉商旅逐一查验通关文牒,动作利落而不失礼度。
“王掌柜,前面就是龟兹都护府的正门了!”少年兴奋地指着城门,声音里满是初见繁华的雀跃。他叫阿吉,是疏勒城邦的粟特族少年,这是第一次跟着叔父王敬的商队远赴龟兹。
王敬勒住马缰,抬手理了理颌下的短须,目光扫过城门内外熙攘的人群。只见穿着锦缎的汉商与披着皮裘的突厥商人并肩而行,头戴尖顶帽的波斯商贩正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与卖葡萄的于阗姑娘讨价还价,街角的铁匠铺里,汉人铁匠正指点着西域学徒锻造弯刀,炉火映得两人脸上通红。这景象,与三年前他第一次来龟兹时截然不同——那时城门紧闭,沿途皆是兵戈,商队动辄被乱兵劫掠,如今却一派太平盛世的模样。
“阿吉,记住了,如今这西域能有这般安稳,全靠苏都护的恩威。”王敬沉声道,语气里满是敬畏,“当年匈奴残部盘踞焉耆,劫掠商队、焚烧城邦,是苏都护率军千里奔袭,一战荡平;后来龟兹与姑墨为争夺绿洲水源险些刀兵相向,也是苏都护亲赴两国调停,划清界碑,还派工匠修筑水渠,让两地都能引水灌溉。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抚民之心,这才是真正的安邦之策。”
阿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却被城门旁竖着的一块巨大木牌吸引。木牌上用汉、粟特、突厥三种文字刻着告示,大意是:凡往来西域的商队,皆可在都护府登记备案,领取通关凭证;沿途驿站提供饮水、粮草补给,遇盗匪劫掠可就近向戍卒求援;各城邦不得擅自设卡征税,违者由都护府严惩。
“叔父,这告示上说的都是真的?”阿吉忍不住问道,“我们上次从于阗来,沿途的城邦都没敢收重税,原来是苏都护下的令?”
“自然是真的。”王敬笑着点头,“苏都护不仅管着军政,还着力整顿商路。他说,西域之地,以商为脉,商路通,则民心聚,邦畿固。你看那驿站,每隔百里就有一处,里面有驿卒、有医官,还有存粮的仓库,就算遇上沙暴被困,也能有个落脚之地。”
说话间,商队已走到城门口。查验文牒的戍卒见是王敬的商队,脸上露出了笑意,语气亲和:“王掌柜,又来进货了?这次带的是于阗的美玉和葡萄酒吧?”
“正是,张兄弟辛苦了。”王敬递上通关文牒,笑着回应,“托苏都护的福,一路顺畅,没遇上半点麻烦。”
戍卒快速查验完毕,交还文牒时特意叮嘱:“最近北边的莫贺延碛一带,出现了几股盗匪,像是以前匈奴的残部,王掌柜回程时可要多加小心,尽量跟着大商队走,驿站那边也会派巡逻队沿途护送。”
“多谢张兄弟提醒,记下了。”王敬拱手道谢,挥手示意商队进城。
龟兹城内更是热闹非凡。主干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迎风招展。汉人的绸缎庄、瓷器铺,西域的香料店、皮货行,波斯的珠宝铺、琉璃坊,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繁华的市井交响。街道上,身着各式服饰的人们来来往往,汉人的袍衫、西域的褶裙、波斯的窄袖长袍,相映成趣;孩子们追逐嬉戏,手里拿着胡饼、糖葫芦,笑声清脆;茶馆里,说书人正讲着苏都护平定焉耆的故事,台下听众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王敬的商队径直来到城西的“通西域”客栈,这是汉人开设的客栈,专为往来商队提供食宿,老板是从长安来的老兵,名叫李忠。见到王敬,李忠连忙迎了出来,嗓门洪亮:“王掌柜,可把你盼来了!你要的那批丝绸,我已经帮你留好了,都是最新的蜀锦,颜色鲜亮,西域的王公贵族最爱这个!”
“李老板费心了。”王敬笑着回应,“这次不仅要丝绸,还想收些西域的玉石和香料,不知最近市面上货源如何?”
“货源充足得很!”李忠一边引着商队往后院的马厩走去,一边说道,“自从苏都护开通了南道和北道的联络,于阗的玉石、莎车的香料、疏勒的马匹,都能顺利运到龟兹来。昨天还有个大宛的商人,带来了好几匹汗血宝马,在城东的集市上展出,引来好多人围观呢。对了,苏都护今天要在都护府召开商路议事会,邀请了西域各城邦的首领和各族商人代表,王掌柜你也是常客,要不要去听听?”
王敬眼睛一亮:“哦?苏都护要开议事会?不知议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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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主要是商议拓展西去的商路,准备派人联络波斯和大食,让咱们的商队能直接抵达地中海沿岸。”李忠压低声音道,“还有就是要进一步完善驿站制度,在莫贺延碛这些危险地段增设堡垒,调派更多戍卒巡逻,保障商队安全。”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敬激动地说道,“若是能打通直达波斯的商路,咱们的丝绸、茶叶就能卖个更好的价钱,西域的货物也能更便捷地运往中原,这生意可就越做越大了!”
安顿好商队后,王敬便带着阿吉赶往都护府。龟兹都护府位于城中心,原是龟兹国王的旧宫殿,经汉人工匠修缮扩建后,既保留了西域建筑的雄浑,又融入了中原宫殿的规整。府门前,卫兵肃立,神色庄重,往来的官员、城邦首领、商人代表络绎不绝,皆是神色肃穆而带着期盼。
王敬出示了商队首领的凭证,顺利进入府内。议事大厅宽敞明亮,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案几,案几后坐着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青年,面容俊朗,目光深邃,正是西域都护使苏弈。苏弈年方三十,出身将门,早年随父亲征战北疆,后主动请缨出使西域,任职三年间,平定叛乱、安抚各族、疏通商路,深得西域各族人民的爱戴,被尊称为“苏都护”。
大厅两侧,左侧坐着西域各城邦的首领,龟兹王白纯、于阗王尉迟胜、疏勒王裴达干等皆在其列,他们身着本族的华贵服饰,神色恭敬;右侧则是各族商人代表,有汉人、粟特人、波斯人、突厥人,王敬找了个空位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苏弈身上。
苏弈见众人到齐,抬手示意安静,声音沉稳而有力:“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有两件大事商议。其一,是拓展西去商路。如今西域内部安定,商路畅通,但咱们的商队大多只到波斯东部,若能打通直达波斯腹地乃至大食、罗马的商路,不仅能让胡汉货物互通有无,更能让西域成为连接东西方的枢纽,造福各族百姓。其二,是加强商路安全。近日接到禀报,莫贺延碛、罗布泊一带出现盗匪,劫掠商队,扰乱秩序,需尽快出兵清剿,并增设堡垒驿站,确保商路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大厅内便响起了窃窃私语声。疏勒王裴达干率先起身,躬身说道:“苏都护所言极是!我疏勒位于西域南道要冲,商路畅通与否,关系到城邦的生死存亡。此前商路受阻,我族百姓困苦不堪,如今托都护的福,商旅不绝,百姓富足。若要拓展西去商路,我疏勒愿出人力物力,协助修筑道路、设立驿站!”
“裴大王深明大义,本都护多谢了。”苏弈颔首示意,“不过拓展商路,路途遥远,艰险重重,需联络波斯方面,达成通商协议,方能顺利推进。本都护已选派使者,携带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前往波斯面见国王,商议通商事宜。”
这时,一位身着波斯服饰的商人代表起身说道:“苏都护,我是波斯商人伊思梅尔,在西域经商已有十年。波斯国王素来仰慕中原文化,若能与大汉朝通商,定然乐见其成。我愿写信给波斯的商会盟友,协助使者联络国王,促成此事。”
“甚好!”苏弈面露喜色,“伊思梅尔先生久居西域,熟悉东西方商路,有你的协助,此事必定事半功倍。”
就在此时,龟兹王白纯身旁的一位大臣起身说道:“苏都护,拓展商路、清剿盗匪,皆是好事,但我龟兹近来遭遇旱灾,绿洲水源减少,百姓耕种困难,若再出人力物力,恐难以支撑啊。”
此言一出,大厅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不少城邦首领纷纷附和,说各自城邦也面临着粮草不足、物资匮乏的问题,难以全力支持都护府的举措。
苏弈闻言,神色平静地说道:“诸位大王的难处,本都护知晓。西域之地,气候干旱,水源稀少,农业收成不稳定,这是长久以来的难题。不过诸位放心,朝廷已下令,调拨十万石粮食、五千匹绸缎运往西域,救济受灾城邦;同时,本都护已召集中原的水利工匠,前往各城邦指导修筑水渠、开垦绿洲,推广中原的耕作技术,提高粮食产量。待秋收之后,各城邦的物资匮乏问题,定然能得到缓解。”